馬車行進了許久開始減速,蘇迨掀開窗簾,將頭探出窗外,見不遠處一座威嚴的宅邸映入眼簾,看門外布局和之前湖州、徐州衙門頗為相似,想必就是黃州衙門。他對身邊的蘇軾道:“爹,前面就是衙門了吧。”
蘇軾張望了下,點點頭,道:“對。”
蘇迨瞥了眼衙門口站的一個人,道:“兄長會在衙門等我們嗎?”
蘇軾道:“應該不會吧。今天爹的朋友要來拜訪,想必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你兄長應該在定慧院陪他。”
蘇迨看著衙門口那人的身影,越看越眼熟,自言自語道:“那人好像兄長啊……就是比兄長身形消瘦了點。”
蘇軾歪頭一看,道:“那就是你兄長。”
蘇迨先是驚愕,轉而興奮,激動地沖那人喊道:“兄長!”蘇過也湊了過去,激動地朝蘇邁招手。
蘇邁聞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輛馬上中蘇迨探出半個身子,蘇過擠在蘇迨身下,兩人不停地朝他一邊招手一邊呼喊著。馬車緩緩停下,蘇邁跑到車邊,一把將蘇過抱下馬車,在空中轉了個圈,開心道:“過兒變沉了!”
蘇過道:“兄長變瘦了。”
蘇迨跳下馬車,道:“兄長怎么瘦了這么多,黃州的飯不合胃口嗎?”
蘇邁道:“沒有,飯食挺好的。”正說著呂筱悠走下馬車,小晴抱著蘇簞緊隨其后。蘇邁見狀快步上前,一把將熱淚盈眶的呂筱悠擁入懷中,道:“筱筱……”
呂筱悠緊緊抱著蘇邁,哭泣道:“維康……”
呂筱悠松開蘇邁,對小晴懷中的蘇簞,道:“簞兒,快叫爹爹。”
蘇簞眼巴巴地看著蘇邁許久,將頭埋進小晴的頸間。
蘇邁驚喜道:“簞兒會說話了。”他去年離家時蘇簞還差數周滿兩歲(虛歲),還不會說話,沒想到快一年不見,竟然會說話了。
呂筱悠道:“你剛走沒多久就會了,不過現在只會簡短地表達,還不太連貫。”她接過蘇簞,柔聲道,“簞兒,快叫爹爹。”
蘇簞把頭扭了過去,不敢看蘇邁。
蘇邁嘆了口氣,道:“許久不見,簞兒都不認識我了。”
呂筱悠笑道:“小孩子熟得快,過幾天就好了。”說完看著蘇邁,又看了眼不遠處的正和蘇轍交談的蘇軾,感慨道,“你和爹都瘦了好多啊!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蘇邁道:“我倒沒事,只是爹這段時間總將自己封閉起來,除非朋友拜訪,基本不出門。你沒事多讓簞兒去陪陪爹,小孩子一鬧騰,他也就不會整天胡思亂想了。”
蘇軾走了過來,道:“維康,你怎么在這兒?”
蘇邁道:“朱大人和陳大人在知州廳交談,我閑著沒事就在門口等著。”
蘇軾道:“康叔怎么來衙門了?”(鄂州知州朱壽昌,字康叔)
蘇邁道:“今天他來到定慧院,見我們生活的禪房空間狹小,想著姨母他們來了,人口眾多,需要找個大點的住處才是。于是他就來衙門為我們向陳大人討要住所了。”
蘇軾震驚中滿含感動,快步踏入衙門,朝知州廳走去,蘇轍緊隨其后。陳軾和朱守昌正在屋內交談,聽到有人敲門,回應道:“進來。”
蘇軾、蘇轍推門而入。朱守昌見蘇軾回來了,開心道:“子瞻,你可回來了,我倆剛才還聊到你呢。”
蘇軾道:“好久不見,康叔別來無恙啊。”
朱守昌道:“挺好的。倒是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蘇軾感激道:“會的。”
朱守昌等蘇軾、蘇轍落座后,道:“我剛才和陳大人聊到你的住處,陳大人準備將臨皋亭給你們暫時居住。”
蘇軾道:“臨皋亭是供三司衙門來此巡視時居住的,我怎么能住那里。”
朱守昌道:“三司衙門一年也來不了幾次,真的來了,你們找個地方湊合幾天,等他們走了再回來便是。”
陳軾道:“我和朱大人商量了半天,你現在沒什么俸祿,不可能去租房子或者購置田產,只能找不要錢的地方住,除了寺廟就是這兒了。寺廟男子尚可居住,你家女眷住過去實在不方便,還是搬去臨皋亭吧。”
蘇軾起身拜謝道:“多謝陳大人。”蘇轍也起身拜謝。
陳軾道:“別謝我,要謝就謝朱大人。他身為知州,無法偏袒,如今有朱大人提議,我也好做個順水人情。”
蘇軾面朝朱守昌行了一禮,道:“多謝康叔。”蘇轍亦然。
朱守昌道:“你我之間客氣什么。”
這時蘇邁、王閏之走到門口,見房門開著,輕敲房門。蘇軾示意二人進來,王閏之上前對陳軾、朱守昌行了一禮,道:“剛才維康給我說了這段時間陳大人對子瞻和維康的照顧,所以特來拜謝。”
陳軾道:“舉手之勞罷了。”說完喊了衙役進來,對其說道,“蘇家大娘子既然來了,你就帶他們去臨皋亭入住吧。”
蘇軾將剛才陳軾、朱守昌商量將蘇家人安置在臨皋亭一事簡要告知,王閏之、蘇邁再度拜謝陳軾、朱守昌,然后隨衙役離開了。蘇軾等人繼續閑聊許久,蘇軾、蘇轍、朱守昌才告辭前往臨皋亭。
臨皋亭是一座搭建在水上的官驛,環境潮濕,房間也不多,顯然不夠蘇軾一家人居住,但總算有個棲息之所,而且還不要錢。朱守昌并未告知蘇軾,其實陳軾擔心三司衙門向朝廷告狀,最初并未同意他的要求,是他與其百般周旋才換來的這里。他知道蘇軾為人耿直,若是知道這些內情可能就不愿居住了,索性不說。
王閏之已將房間分配好,所有房間住的滿滿當當,實在空不出一間房間作為書齋。朱守昌和蘇軾、蘇轍在臨皋亭里轉悠許久,感慨道:“確實小了點,不過也只能這樣了,等將來遇到合適的再換吧。”
蘇軾道:“能有個這樣一個免費的住處安頓家人已是莫大的欣慰,哪敢奢求更大的。”
朱守昌道:“住在臨皋亭也就是個權宜之計,我想官家短期內不會讓你官復原職,你還是早些為家人做些打算方為上策。”
蘇軾傷感道:“不是短期,應該是永久。”
朱守昌道:“凡事哪有定數,子瞻切莫心灰意冷啊。”
蘇軾道:“好。”他雖然嘴上回應著,但心里早已認定這輩子就這樣了,再無翻身之日。
朱守昌道:“鄂州離黃州很近,以后生活上若是有困難,盡管安排下人去鄂州找我。”
蘇軾道:“多謝康叔。”
朱守昌道:“你看看你,如今怎么變得對我這般客氣,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蘇軾長嘆一聲,道:“今時不同往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