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68年的古格王朝,是前所未有的經濟,佛教和文化藝術發展的繁榮昌盛時期。都城里的人們安居樂業,商賈云集。札不讓的市集上幾乎可以買到任何想買的東西,這里有生絲,陶瓷,和茶葉,這里也有克什米爾最纖細最珍貴的羊毛,更是有著德里蘇丹來的商人販賣的珊瑚和琥珀!山隱和藏夏的村人都常常在這里交換貨品,購買物資。
而在整個古格,只有古格王普贊知道山隱一族的存在。這是當時阿剌海別吉與現古格王的曾祖父,當時的王,達成的一致協議。保護山隱保護公主后人,蒙古之后撤出古格,永不再犯。阿隱血脈蘇醒之后,若能夠走遍神山,完全繼承雙目之靈,也是必須要去古格城內拜見古格王,以保持兩族之好。
望林望著大哥匆匆向村外趕去的身影不經疑惑,古格王為何要遣人前來?
村外有一架遠看十分樸實無話的馬車。可若是仔細看去,這馬的馬蹄鐵可竟都是銀銅鍍金打造的,車身上隱約用銀絲細細勾勒描繪出了一副佛祖講經圖,蓮座上莖葉的每一筆葉脈都清晰可見,眾生更是栩栩如生。這樣的畫工與用料,都彰顯了這車上之人的身份貴重。
在村口站著等著李望宗的是一位高大挺拔的藏人侍衛,與望宗稍微行禮見過之后便表達了來意。原來是古格王的小王子想要征服神山,聽聞山腳下的藏夏村里男子成年后皆是爬山好手,故來想請一位向導指引著,助王子登山。
侍從說完之后,馬車的簾子被人從里面撩開,一位穿著尊貴的少年探頭走下車來。
扎西丹澤,十二歲,是古格王朝的小王子,自小成長在古格的都城札不讓里。
只見他信步前行,走到望宗的面前,那藏人侍從低頭退在了他的身后。“久聞藏夏村登山好手的名氣,不知扎西是否能夠請到一兩位哥哥,教導我一同上山?”扎西給望宗微微頷首,右手輕輕放在左肩。年紀輕輕,身形也并不可與侍從的威武高大相比,可遇見陌生長輩的時候不卑不亢,彬彬有禮當中也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威嚴。
“當然,能為王子效力,是藏夏的福氣。”望宗趕忙給王子回了一個禮,并邀請他們入村細談。
小王子習武,身形修長健壯,是古格王當王儲來培養的。扎西還有個哥哥,旺堆,自小因為被法王看中帶在身邊演習宗教佛法,日后是要繼承法王衣缽的。那么丹澤便是古格王最看重的子嗣了。只是聽聞這位小王子自幼喪母,在旺堆還未離開王宮去法王殿的時候,常常被人欺負,并不被重視,更不用說看好了,只是后來旺堆王子去了法王殿,宮里這才轉了風向,眾人開始討好他起來。他似乎是并不怎么記得小時候受到的欺辱,對眾人也都春風和煦,守禮地很。大家一開始還有些小心翼翼,后來見他一如既往地和善可親,便也認為他定是那時小,不記得什么了。
望宗還擔心小王子是否能忍受這粗野山村的環境,沒想到扎西坐在木椅上,捧著碗一口便把茶水飲了下去,絲毫不介意這比起王宮來遜色地多得多的地方。望宗心里暗暗覺得這位小王子將會是個厲害的人物。
“王子可已經有了安排?”王子也示意望宗不必多禮,一起坐著說話。
“長老說的是。喜馬拉雅雪域自古便是我們西域的神山,更是古格的護衛者。其實不僅僅是因為我的身份,我想這西域里,沒有少年不會望著這終年冰雪覆蓋的神山而不對它日思夜想。”扎西頓了頓,給望宗也倒了一杯茶,“我也只是有這樣一個孩子氣的想法罷了。也想來看看這神山上有些什么,冰雪若圍繞在身邊到底是什么感受,又或者從這山上看看札不讓,看看西域又是什么樣子,僅此而已。”
望宗忙接過茶來,仔細聽著。
“故而這次與父王請辭,就是想要試試看自己能在這山上走多遠。只是丹澤自小在宮里長大,并沒有什么機會來到這里,所以是一點點眉目都沒有。向宮里眾人打聽了一下,便聽聞了藏夏的大名。聽聞藏夏是雪域神山的指路人,若在藏夏村人的指導下還走不出神山,等不了山頂的話,那便無人能夠被神山接受。”扎西向屋里的藏夏村人舉了一下茶杯,“這次出行,我想若能夠在村里叨擾兩日,準備齊全,再與一兩位哥哥一同上山,開一下眼界,那便是最好了。”
王子要下榻在此地!望宗一時間覺得稍微有些棘手,王子的衣食住行不知道能否安排的妥當不說,安全更是一個重中之重的關鍵。
看出望宗的憂慮,扎西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不過長老不必憂心我的住宿與守衛,我也安排了幾位古格王城里最勇猛的護衛和帶了一些日常的起居用品,不過他們都在十里外候著。若您同意,他們才會前行過來。這次出行,我也與父王告知,是我自己一意孤行,神山艱險,由不得人,若是有什么危險出現,與藏夏無關,萬萬不得怪罪。”
扎西雖然才十二歲,可在宮內長大,嘗盡了人情冷暖,自然是事事提前策劃,深思熟慮,不過這次登山,卻是他這么多年以來唯一的一次任性。古格王室并不需要征服神山以昭告天下王之勇猛,對于現在他是王位的唯一繼承人來說,這次舉動也的確是冒險了些。可是扎西偏要來。也許是向眾多自幼看不起他,認為他處處不如哥哥旺堆的人們證明些什么;也許是想讓父王知道,他,扎西丹澤并不只是一個無奈之選,而是那山神保佑地天選之子;也許呢,也只是想聽任自己的內心一次,只小小地放肆一次,做一次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似乎這樣自己就還是自己,而不是在王宮內那個能夠被所有人喜歡,卻獨獨被自己厭惡的自己。
望宗聽到小王子這么說,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氣。略加思索之后,便讓侍從去把景秋喊進來。
“望宗先代替藏夏,在此謝過王子的用心良苦了。既然王子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藏夏定然愿意傾出全族之力以助王子達成心愿。”望宗見景秋踏入屋內,“這是李景秋,是我的兒子,請容我這么說,景秋也許是藏夏的登山少年里最杰出的一位。也數次上過山,指引路人,解救過客,王子若想上山,這幾日便可以讓我這兒子多與您說一說,準備好了之后,景秋也會先行上山觀測好天氣,便能盡量確保安全無虞了。”
望宗不是沒想過應該讓兒子置身事外,可是景秋眼下就在村里,若不讓他來,估計王子必然能夠從他人口中得知一二,到時反而是壞事。而且景秋,也是他最信任的指路人了,由他帶著王子上山,想必藏夏村稍微可以安心一些。
“原來長老的兒子也生地如此英勇,扎西佩服。那么,這幾日便要憂勞景秋哥哥了。”王子稱呼景秋為哥哥,其實是早在出宮之前便做好了所有的調查工作,自然是知道藏夏村小長老李望宗的獨子,李景秋,今朝方十五歲。
聽到此話,景秋心里微微一沉,這么客氣的小王子,也許并不是好相與的少年啊。拱手作揖,也算盡到了禮數。
這一處族屋里正烏央烏央站滿了人圍著望宗與小王子正在交談。走廊盡頭的望林玉卿的屋里也有著幾個人在竊竊私語。
里屋里,景末還在睡著,這兩天地極致的疲勞讓景末累極了,趕到家里,睡在熟悉的床鋪上,才真正地安下心來,頭還沒碰到枕頭就沉沉地進入夢鄉了。而外屋里,大爺爺坐在椅子上頗有些憂慮地在和景末父親叮囑些什么。
“景末已經年十二了,這幾代下來,我們西夏李家的血便要蘇醒了。”
望林聽著大伯的話,心也揪緊了起來。終于,還是到時候了。
“你知道的,你的爺爺,也就是我和德復德沐的父親,當年就是罹患眼疾從而自小生活在皇城之外,也因此才得了性命來到此地。父親的眼疾并非是常人所能得,自然那些御醫和江湖神醫什么的也看不出什么,只說是天生魔障,治不好。這才惹得祖父皇帝,”李德明嘴唇動了動,卻有些不忍心說出已經到了嘴邊的詞,“這才使得父親在郊外成長。”
望林垂下頭,靜靜地聽著。
“父親眼疾發作之時,雙眼黑瞳消失,雙目皆變為白瞳,能視未來,片刻之后便好。模樣會有些嚇人,所以那些人,才都害怕他,逐了他出來。”德明輕輕地嘆了口氣,他還記得自己幼時,第一次見到父親眼疾發作,也驚恐不已,拿手里的東西向父親丟了去,過了好久才慢慢接受父親的樣子。
“當時誰都不知道這眼疾從何而來,是否遺傳。我并沒有這樣的情況,大家便也以為是父親天賦異稟,可是德復十二歲那年,抱著頭哭喊著暈倒之后,族里喊來了醫生查看,才發現德復的雙眼里都有一絲白翳。”德明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看著坐在自己下手的望林,思緒一下子飄了好遠。似乎看到了最調皮卻又最正直的弟弟德復,還坐在那兒對著自己擠眉弄眼,調侃說大哥又想他了。
“自此之后,雖然德復有時候眼疾發作,并不會出現父親那樣黑瞳全然變白的情況,不過依然能夠短暫地視未來所發生之事,而之后總會頭疼欲裂暈厥過去一段時間。”德明似乎想到了什么,胸口起伏了起來,“他,他那次上山,大概,”德明的眼睛望向了門口,忽地停住了。
望林并未因為這停頓而抬頭。放在雙膝上的手漸漸握緊成了拳。
“唉,往事不必再提。我這次來是想要提醒你,我和德沐到今天也并未出現過這樣的眼疾,望宗和景秋自然也沒有,你小時候,我們請路過的赤腳大仙來看過,眼里確實有一絲白翳,不過似乎到今天發作的也極少。只是景末,”德明的不安集在了雙目的黑瞳里,濃到要滴了出來。
“大伯說的是。景末的眼里也有白翳,所以其實這次景末上山,今日才歸,雖然他自己與我們說得輕巧,但我也擔心是因為眼疾發作。不過這么大的事,如果發作了,他該是不會瞞著我們。”望林明白大伯的意思,“所以也許這次是真的山神庇護,祖宗保佑,是景末的幸運。不過他的眼疾,從現在起,應該會隨時發作了,我和玉卿會看好他。”望林自己的第一次眼疾發作也是在十二歲左右,所以那次生辰宴上景末問他是否能夠登山了,他也才含糊其辭搪塞了過去。
正在交談的兩個人也許因為自己心里都各有所思,心思亂得很,又或者是里屋沒有燃燈,所以才沒有注意到通往里屋的木門那兒,陰影里,景末已經在那里站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