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奶奶昨天是去不丹了,見著了阿隱的父母,也是上一任族長,告訴他們伯姬果然成為了阿隱,監國公主的老祖宗的血脈徹底蘇醒了。夜里回到村里,剛準備和阿隱說一說她父母的事情,卻四下找不著人。和巴丹的阿媽一溝通,便知道這白天里阿隱又帶著巴丹從村子后面溜上山去了。
平日里阿隱帶著巴丹溜達到了晚上總是要回來的,木奶奶在公主洞里待了一夜,祈求山神保佑,也許這姐弟倆只是稍微貪玩了些迷了路,不要碰上野獸或是意外。
苦等了一夜,人都不見回來,木奶奶是真的著急了。正準備去找村里幾個爬山的好手讓他們外出去尋去,還沒走出院子,就看見有兩個貓著腰的身影正輕手輕腳地往院子里來。這孩子,真是把奶奶急壞了!只是,怎么還帶了一個少年回來?
“咳咳,站住!”
木奶奶的聲音!
阿隱好看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哎,怕什么來什么。本想著巴丹若打聽到木奶奶已經回來了,我便先一個人去找木奶奶給景末的出場鋪墊一下。這下可好,阿隱苦惱著撓了撓頭。“嘿嘿,木奶奶!哎呀,這,這么巧啊!”
景末在一旁聽到阿隱這句話,差點笑出聲來。聽阿隱和巴丹一路嘀嘀咕咕說要怎么瞞過這位木奶奶,就知道這是位我們藏夏村子里大爺爺一樣的人物了。
“還巧呢!”這孩子,這話說的!木奶奶眼睛瞪大了,差點穿不上氣來。
“木奶奶,您也剛回來吧~”阿隱趕緊迎上去,給奶奶抹著胸口,“所以巧呀,我和您說,這,”阿隱的嘴變得格外的乖巧起來。
木奶奶有些生氣地推著她,不讓阿隱扶著。拐杖在地上一跺。
阿隱也知道事情厲害了,便索性裝起害怕來,“我們昨天遇上雪豹了!!!”說罷還悄悄偷看木奶奶眼色。
“什,什么?”木奶奶本來都已板起了臉,準備開始教訓阿隱了,聽到這句話可大驚失色,杵著拐杖的手也微微顫抖了起來。神山上的豹子?那,那可是傳說中神將的座騎,令人又恐又驚的神獸啊。老人們代代相傳的故事里,那些雪豹有仙法,隱匿身形在冰雪與碎石之中,常人根本看不見他們,而它們同時又兇猛異常,速度極快。可以說山隱族里最厲害的登山人遇到這雪豹,也只有獻上性命的份兒了。
“真的?那你們,你和巴丹,”木奶奶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趕緊抓起阿隱的手,圍著她轉了一圈,想要看看這寶貝族長身上是否掉了哪塊肉。
“還好我們厲害呀。不過要多虧了這位兄弟呢!”阿隱早就想好,景末是她和巴丹的救命恩人,木奶奶不會為難他的。
“什么兄弟,阿隱你再這么說話,之后那些戲文我可都要沒收了。”木奶奶瞪了阿隱一眼,這個女娃娃,和男孩子稱兄道弟的,真的是成何體統。她看向景末。
“木奶奶您好,我是李景末。”景末趕緊給這位奶奶抱手聚了一躬,希望奶奶不要為難阿隱和巴丹。
“李景末。”木奶奶重復了一遍景末的名字,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什么。藏夏村在山口外的事情,木奶奶的叔叔一直都是知道的,這才安排了山隱最精壯勇猛的成年男子們每一代接替著最早護著公主長女過來的那只精銳隊伍的角色,擔當起守護族長,守護村子的重任。當時一行人雖然行蹤隱秘,但也有五十余人,一路從漠北移動至這古格雪域,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也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了。只是叔叔并未搞清楚藏夏村里的人為何時常入山刺探山隱的消息,不過來者不善,基本都被處理掉了。阿隱族長還小,多年來也并未有人來犯,故而這個消息木奶奶也從未和阿隱提起。
山隱一族對山外之人素來保持高度的警惕,百年來,往往都是族人內部通婚,原本大家都是服飾公主的侍衛隨從,互相之間并未有任何血緣關系,固然也從來沒有什么忌諱。木奶奶仔細地把這少年從上打量到下,實在拿不準他是否就是叔叔嘴里說過的雪域里唯一的敵人。
“其實是阿隱和巴丹救了我。”景末見奶奶滿眼狐疑,十分猶豫,心想定是對他的來歷起了疑心。
“我和巴丹還是就去那些老地方準備采點甘霖草吃,可是聽到景末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的聲音,這才跑過去。只是,”阿隱趕忙把話題接了過來,怕景末說出什么木奶奶不喜歡的事情,那可就糟了,“只是,我們剛準備就地分別,帶著巴丹回來的時候,我便看到了那豹子。它還帶著兩只小豹子,所以大概它們也是餓了。”
景末第一次聽說還有兩只小豹子,嚇得回頭瞧了瞧阿隱。阿隱向他點點頭,之前沒告訴他,也是怕他擔心。
木奶奶點點頭,若是阿隱,能發現雪豹是自然的事情。“可是那豹子兇猛,”木奶奶還是心有余悸。
“是啊,那豹子從喉嚨里發出的低吼,一陣一陣的,我和巴丹都嚇壞了。景末擋在我們前面的,后來,也是他嚇退了它們。”
景末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本想反駁,看到阿隱對他輕輕搖了搖頭,他也不再多說。
“那真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我們山隱要感謝你。”木奶奶鄭重地對景末微微彎了彎腰。
“奶奶,巴丹倒是睡了一夜,我和景末守著他,一夜都沒合過眼呢。所以我才把他帶回來,想說他也是保護我們,休息好了再回家。”阿隱見這情勢一片大好,抱著木奶奶的手撒起嬌來。
“這倒是,不過你保護巴丹也是對的。那快回去補一覺,起來后我給你們做些東西吃。”木奶奶摸了摸阿隱的腦袋,這大半年,阿隱似乎高了不少,“這位小伙子,你就睡我屋里吧。”
木奶奶把景末安排好,見阿隱也睡下了,這才去公主洞里感謝山神。
阿隱早已沉沉地進入夢鄉了,可是景末卻還是想要早些回到家里,讓父親母親安心。這不,才躺下一會兒,翻來覆去地便又坐起來了。景末穿好布鞋,把匕首又放在了腳踝那兒同樣的位置上,準備出去找木奶奶問路。
出門的時候正碰上木奶奶從一個洞口走出來,“咦?”
“木奶奶您好。”景末連忙作揖。
“怎么,睡不著啊。”木奶奶關切地看著他。
“嗯。”景末想了一想,整理了一下才又開口,“木奶奶,方才阿隱說地都有些夸大了,主要還是阿隱救了我。我昨日是想要獨自攀登神山試試看的,不想在一個山口上掉入了一條冰裂縫,之后便滾落入阿隱他們在的那個山谷。”景末是個實在又誠懇的孩子,不愿瞞著一絲一毫。
“嗯。”木奶奶欣慰地看著他,心里覺得是個好孩子。
“后來,其實也是阿隱發現了那只豹子,我和巴丹都還什么都沒有看見。”在景末心里,阿隱這是救了他兩次。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嚇退豹子的事情,若不是阿隱與他一起并肩搏斗,想來并不會那么順利。
“只是,我掉下來的那條裂縫沒有辦法再原路返回了。所以一時間,我也無法找到回家的路。阿隱便說,族里也許有常常登山的勇士們會知道從這里去往我家的路,所以我也才和阿隱一同回來,打擾您了。”景末明白,山隱不喜外人,所以他也不愿讓阿隱為難,自己硬著頭皮問問看是否能有人給他之路。
“原來如此。”木奶奶這才把阿隱他們昨日的奇遇拼湊完整了起來。看來下次阿隱再帶著巴丹出行,自己得找個族里最強壯的護衛暗中去護著他們。昨天的事情,若不是有這位少年在,估計這兩個孩子也是兇多吉少。
“這不難,村里人出行的路線我也是都知道一二,不知道你的家在何處,如果我不清楚,我會幫你找人詢問。”想到這兒,木奶奶對景末越發親切了起來。
“謝謝奶奶!景末是山腳下的藏夏村人。村子緊貼著一出山口,與古格都城方向也不遠。”景末連忙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告與木奶奶。
藏夏!
藏夏村!
木奶奶聽到景末嘴里的藏夏二字時,后面的便再也聽不進去了。這位少年,是藏夏村人!!!
木奶奶垂下眼簾,假裝思索。可是拄著拐杖的手卻默默地攥了起來,攥緊到指甲快要陷進了木頭都不自知。叔叔,叔叔說的藏夏村。就是那個跟著山隱定居雪域,百余年來不斷派人進山打探山隱一族消息的藏夏!那么他,就也是藏夏的探人或者刺客了!
木奶奶忽地抬頭皺緊了眉頭,狠狠盯著景末。左手悄悄地背向身后,以便隨時拿出發出信號,讓山隱護衛迅速集合來此地,保護阿隱。
景末有些局促,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惹得奶奶不再親切,反而是兇狠無比地看著自己。景末有些尷尬地低下頭,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
木奶奶見此人并沒有任何動作,稍微放下心來,她一個老人對上這一個年輕力壯的少年是沒有什么勝算的,不過眼前的這人,仿佛是真的迷了路。不過,不可輕信,也許是想先取得阿隱的信任,從而帶他入村!
“木奶奶,我,是否說錯了什么話?昨日破曉的時候,我瞞著家里人出來第一次登山,他們并不知曉,所以到現在見我未回去,可能著急得很。我也很擔心他們。”景末鼓起勇氣,向奶奶解釋道。
“這是你第一次登山?你多大了。”木奶奶冷冷地問了一句。
“景末剛剛過了十二歲生辰。是的,家里的父母從不讓景末登山。所以,所以我才不知道路也不知道如何徒步冰川,這才跌落。”景末有些緊張。
這孩子說的倒是都挺合理。可是總覺得不能放心,就像剛才,自己若不是正巧告拜山神完畢出來,他不就一個人出了屋子,誰也不知道他會做什么去了嗎!想到這里,木奶奶的心又沉了一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見我,才會說是向我來問路的。
景末并不知道木奶奶此時心里在掙扎些什么。藏夏與山隱之怨,由于他父母的全力反對,從而長老們和村民也都從未向他提起。景末的父母,也許還有一些藏夏的村人也是這么想的,希望這所有的家丑國恨能夠在這百余年后罷手。再深的仇恨,也斗轉星移了數百年。滅了西夏的元朝也已不復存在,哪怕是現在退回蒙古做了北元,也已經再也無法禍害西夏子民了。成吉思汗的陵墓都也已無處可尋。為何藏夏的族人,就不能做一個普通的村民呢?
“阿哥!”巴丹從他阿媽屋里跑出來,見著景末與木奶奶正說著話,一蹦一跳地跑過來了。
“阿哥是要回家了嗎?”巴丹抓了一把奶渣,往景末手里塞了很多。
“是啊,阿哥的阿爸阿媽也在家里等著呢。我正在和木奶奶問路。”景末寵愛地摸了摸巴丹的圓腦袋。
木奶奶一時拿不準主意。叔叔說過藏夏是山隱最大的威脅,不過藏夏的確數年并未來犯,最近出去探路的護衛小伙子們回來也都說沒有遇到過可疑地登山客或過路人。這個孩子,阿隱和巴丹都很信任他。對了,阿隱信任他。若這孩子有別的心思,阿隱應該能看出來。既然阿隱都能選擇把他帶回來,那他說的應該的的確確是真的。想到這里,木奶奶才總算松了口氣。
木奶奶也摸了摸巴丹,告訴景末回去的一條隱蔽的小路。在景末上路之前,木奶奶再三地叮囑他,山隱一族百年隱居于此,不希望被世人所打擾。還請景末為了繼續保護阿隱,保護巴丹,而保守住山隱的秘密。景末鄭重地點點頭,深深地與奶奶聚了一躬。牽住巴丹的小肉手,讓他和阿姐說他先回家了,以后,他一定會來看他們的。
只是木奶奶萬萬想不到的是,阿隱竟從未想過要去探尋景末。若是木奶奶知曉阿隱是看不透景末的話,想必她定會立刻在此地拼了全力也要擊殺了他。
也許是那山神的安排,也許是因為旁人不愿他們苦惱而對他們的守護。
所幸這兩個孩子都因緣際會地竟從不知曉對方的村落就是自己族人的宿敵,而他們的偶然相遇,和在生死與共之后,下意識所選擇的互相信任,讓兩個村落都避免了諸多能夠導致全族傾滅的矛盾。
歷史從未停止過前進。
這一年,說起是北元的元年,但其實是元朝無奈覆滅退回草原上的最后一次喘息。
而這兩位雪域的孩子,也在這一年開始感受到命運的洪濤洶涌,將他們帶領去一個,又一個選擇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