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梅眼里的淚水早已干涸,自娘死后,她就沒有好好休息過。
昨天又被劉氏當著那么多人罵不能生兒子。
本就惴惴不安,回去連關門都不敢用力。
面對婆婆和弟媳的刁難,她第一次覺得無力應對,只想著熬過去就好了。
誰想到,一向軟弱的陳大建竟然要休了她。
她是誰?她是張俊梅!
從小就幫著娘照顧父親兄弟的飲食起居。到十歲一雙手就已經布滿了繭子。
要不是她有奇遇,如何能接觸刺繡這樣富人家才干的事情?
為了刺繡,她不知用熱水泡過多少次的雙手,到底還是養了回來。可同時,也再不能幫娘干活。
她就想著早日掙到更多的錢,好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所以在陳大建派媒人上門時,她就打聽好了。
黑河莊陳家,已經在鎮上盤了個小店面,準備開布莊。所以,她想都沒想就同意。
至于陳大建,老實憨厚有余,卻是耳根子軟,凡事只聽老娘的。
但這不是大問題。憑她的一手繡活,一定可以在陳家站穩腳跟。到時,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濟娘家,諒他陳家也不敢說什么。
沒有她的接濟,老二老三如何娶到媳婦,老三老四又從哪去找掙錢的活計?
老三媳婦是老三自己同意的,劉氏這個攪家精,她第一眼就看出來不善,是張俊三非鬧著要娶。
成親尚才三年,雖只生了一個兒子,可三年抱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實現的。
老二媳婦更是老二離家出走后親自帶回來的,她差點被婆婆趕出家門也要給老二張羅像樣的婚事。
老二媳婦本就體弱多病,連桶水都提不動,成親也才一年,沒有生孩子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還有遠在桐城的大哥一家,確實只生了一個女兒,這幾年也沒來信說有新的侄子侄女出生。這也要怪在她頭上嗎?
“爹,女兒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嗎?”
張俊梅再控制不住,哭的撕心裂肺。
她實在不敢想象,自己這么多年為了家人付出這么多。
到頭來,卻被親爹安上了這樣沉重又誅心的罪名。
“姐,我只得了一個兒子,真的是你克的嗎?”
仿佛黑暗中一把利刃,張俊三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扎的張俊梅幾乎難以呼吸。
張俊梅愕然地看向滿臉認真的張俊三,忽地就笑了。
“老三,你真這樣認為嗎?”
張俊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是被張俊梅這樣看著覺得分外的心虛。
而張俊七,一口氣沒咽下去,竟被嗆的半天沒反應過來。
張俊三,他這是,腦子被驢糞蛋砸了吧?
竟然能說出這種不著調的話。
堂屋里,除了張俊梅抗訴似的哭泣外再沒人說話。
仿佛默認,又像是躲避。
張俊七失望地閉上了眼。
再一睜眼,劉氏那根本不曾掩飾半分的小動作便撞進眼里。
張俊三,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張俊梅是他的親姐姐,對這個家掏心掏肺的好。
外人如何說她,她會不清楚嗎?
可她還是一味地對娘家人掏心掏肺,只因這是生她養她的家啊。
張俊三倒好,轉頭就給張俊梅心口插上一把血淋淋的尖刀。
可想而知張俊梅對張俊三有多失望。
他是不是忘了,是誰給他娶上媳婦的?沒有媳婦,別說一個兒子,就是半個也沒有!
“不是她還能是誰?鄭氏進門一年來,別說生孩子,連那屋子都走不出去,這難道不是她克的?鄭氏成親前,那可是活蹦亂跳的!”
張根生說完就繼續念叨了句“家門不幸”。
鄭氏被提到也沒有多余的反應,倒是一直冷著臉的張俊二面色有些變化,但仍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這是一對深不可測的夫妻。張俊七當即下了定論。
看著張俊梅聳動無助的身影,張俊七的心又寒了不少。
原本就名聲不好,被休回家。如今再被親爹趕出娘家,還背上克夫克父的名聲。
在這方圓一帶,一輩子如何抬得起頭?
不行,當務之急,是要張根生妥協。
頂撞過了,那就跪吧,她豁出去了。
張俊七直接跪在張根生面前,和張俊梅并排。
“爹,姐姐被休總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我東頭張家若在這時候把姐姐趕出去,不是更要被西頭的同村人說笑嗎?說咱家連家里唯一的女兒都不要了,說您心狠。”
“說咱家事小,可娘才去,這節骨眼上,別人不會說姐姐克您,倒會說是您克著娘跟姐姐了。”
“胡說八道!西頭那群夯貨,他敢!”張根生一聽說他克妻,立刻忍不住發火了。
“您別氣,您聽兒子說。咱家男丁多,娘剛去,姐姐又被休回家,三個嫂子也確實沒能多多開枝散葉,這不是哥哥嫂嫂們還年輕著,這個不急啊!若是外頭傳了姐姐克著您的話,以西頭里正對您的偏見,指不定會顛倒黑白說是您克著了咱家,說您才是咱家的克星。畢竟,咱家男丁多,還都年輕著,又有豆子這個孫子。怎么都不算是沒有后啊!”
“倒是娘親,年紀輕輕被您給克死了!還有姐姐,明明好好地在陳家,如今也被休回來了。”
張俊七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既然張根生無理取鬧,那她也可以。
她說這些無非是想讓張根生別這么糊涂。一家人都還年輕著,說什么子嗣不接,這不是笑話嗎?
以張里正對東頭張家的不滿,一定不會只針對張俊梅。
張里正的目標一直都是張根生。
昨天若是張根生為連氏出面,張里正不會那么輕易了事,但張根生從頭到尾都沒出來,給不了張里正為難東頭張家的機會而已。
張俊七就不信張根生想不到這點。
聽著張俊七說完,就連張俊梅也不哭了。一個個都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張俊七。
剎那間,張俊七的心跳快了一拍。但,她一點也不怕張家人懷疑什么。
若是因為怕他們懷疑就一直裝成悶不吭聲,還有點傻里傻氣事不關己的樣子。
她寧肯讓他們懷疑去,也不愿為保自己而眼看著張俊梅下輩子生活在他人的指點責罵中。
輿論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在現代尚且不能,別說這女性地位遠遠不如男性的刻板古代。
張根生越來越鐵青的臉色已經昭示著臨界,可張俊七目的沒達到,怎會半途放棄?
她心思婉轉又補充道:“姐姐一手繡活在鎮上都是出了名的,他陳家要不是靠著姐姐,哪里能過上今天這好日子?陳小建也決計娶不上媳婦!若是我們家也能攢錢開個布莊,指不定比陳家還要富貴!”
當然,陳家并不是很富貴,可比起張家,卻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張俊七這樣說也是希望張根生意識到張俊梅的價值,能答應把張俊梅留下來,別再想著壞張俊梅的名聲。
張俊七有一種直覺,這個家,張俊梅才是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