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她被母親帶到一個猶如仙境般的地方,還讓她拜一個更加仙的人為師。
漸漸地,在這仙境中住的久了她也明白了些事。
仙境名叫淮映山,她師承捻徊門,師父是捻徊門門主。更令她驚羨的是她那如仙般的師父居然是千年前飛升的神。
雖說是師父,但幾年來沒教過她些什么,每年不是閉關就是外出鎮亂,除了那年的拜師禮上,她就再也沒見過。
所以教她仙術,教她識字,教她道理的都是師叔。師叔盡責是盡責,就是脾氣不好,老愛罰人,還天天教誨一些難以理解的道理。聽到的最多的,就是辭去欲望這一條。
這天春意正濃,月白風清,她與師叔坐于園中,謹聽教誨。
“若想得道,須得斷欲、斷念、斷情。將世間一切淡如煙云,即能入境,方可飛升?!?p> “於茈,明白嗎?”
她回道:“弟子明白?!?p> “那如何斷欲?”
她聽后默然,心中涌現出眾多答案,卻沒有一個是她覺得適宜的。
突然她身后傳入一陣聲音。
“直接斷了情根不就好了,哪需要這么麻煩?!边@人不知從何處出現,隨后頭歪著靠在於茈肩上。
這位是她的師姐,名為耐桉。
“胡鬧,情根哪是輕易能斷的?!睅熓逯缓扌嗄静豢傻?。人若是斷了情根,功力深厚還好,最多是了卻一切情念,也是達到了斷欲的目的;換作是常人,就和斷了心脈一般,會死的。況且於茈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斷情根就如斷她命。
耐桉笑笑,“那您還想讓阿辭斷了欲,作為一個人,一個活人。情和欲肯定要有的,能斷了這兩樣的,還是人嘛?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師父了,師父似乎是神吧?”
“阿辭是我師妹,我都不行,何況她呢?”
“師叔,有些事不能勉強。會出問題的?!?p> 耐桉這一番話,讓這位師叔半響沒說話,好一會兒才開口,“耐桉,手癢了是嗎?把你師叔新鉆研出的《仙礪經》,抄三百遍,禁足半月?!?p> “哪是新出的,都快十年了?!?p> “五百遍,禁足三月?!?p> “不是,師叔,哪有這樣的?!”當耐桉反應過來時某位師叔已不見蹤影。
耐桉無奈地回過頭看向於茈,突然面露出一副苦澀的樣子,喚道:“阿辭。”
一聲阿辭后,於茈面前的景象全然變樣,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阿辭。”
“阿辭?!?p> “阿辭……”
聲音斷斷續續地回響著,卻也在慢慢地變弱,變得空洞。
於茈漸漸意識清醒,她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摸她的臉,很冰涼,也很溫柔。像是人的手。
她睜開眼,借著月光看清了剛剛撫摸自己的東西——一只沾了血的手,一個女子的手。
再往下看,入眼的是一張蒼白又帶有許多傷痕的臉。令旁人看是有些許駭人,可是於茈有種異樣的情緒。
女鬼的臉雖然有很多傷,但也沒到面目全非的地步,依稀可見其的樣貌。
“師、師姐……?”
她試探性問道,聲音帶著輕微的顫動。
女鬼似乎是聽懂了於茈的話,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后全身黑氣彌漫,整具尸體隨之消散。
見此,於茈立刻下床想去追趕女鬼,奈何道路多阻,沒走幾步就摔在地上。
“師姐!”於茈嘶吼,企圖喚回匆匆離去的人。
心口隱隱作痛,氣息逐漸紊亂。
“師姐……”她恍然失神,低著頭看著地面,眼中的淚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
於茈可以確定,剛才那個女鬼就是她的師姐。
可為什么,師姐會成為鬼,還躲著她?
於茈越哭越難過,越來越悲痛,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牽動著她的情緒。體內也有什么在慢慢被抽離。
心臟如絞,神情渙散。
只道是萬千悲念,惹得她痛不欲生。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淚水不斷涌出。
“師姐……師姐……”她一聲一聲地喚著。
突然於茈眼前景象逐漸模糊,漸漸遁入一片昏暗。
待到恢復時,眼前展現的并不再是房中的景象,而是淮映山。
昔日的大殿此刻被烈火焚燒,遍地都是同門的尸體。
血染紅了地面,漸漸蔓延至她的足下。
哀嚎聲充斥著她的腦海。
怨念……全是怨念。
“於茈……走……快離開這!”恍惚間,師叔的聲音傳入耳,極度痛苦,似乎用盡所有力氣來說出這句話。
於茈尋找著師叔的身影,最后是在眾多尸體中見到的。他的面部猙獰,全身布滿傷痕,尤其是腹部,穿插著把劍,血液不斷涌出。
此時她癱坐在地,猶如被束縛在地面一般,雙腿完全無法動彈。
她無法察看師叔的生死,拼勁全力想要站起身,全然無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慘象。
為什么……
為什么她會回到捻淮門,為什么這里會遭此橫禍。
究竟是誰害的……是誰……
哀嚎聲仍在繼續,於茈雙手捂耳,盡力讓自己聽不到這些牽動自己悲念的聲音。
“阿辭!”又是師姐的聲音。
於茈再也支撐不住,她歇斯底里喊著:“師姐!師叔?。?!師姐……你在哪……到底發生了什么……”
“阿辭……快走!阿辭!別回來?。“⑥o?。。?!”師姐的聲音由悠遠趨于真實,越來越近,似乎是在她身后。
於茈轉過頭,見到了她的師姐。
可是師姐正被一個妖邪用手掐著她的脖子,痛苦不堪。
那個妖邪發出駭人的笑聲,指尖如利刀般逐漸割開師姐的喉嚨,一滴又一滴的血珠滲出。
突然妖邪的手變了去向,轉而落于師姐的肩部,隨著一聲慘叫,一只手出現在了於茈面前。
於茈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心如刀割已經無法形容她的痛苦,應該是萬箭穿心。
見著於茈的這幅樣子,妖邪興致越加,笑得越發猖獗:“難受么?”
於茈沒回話,低著頭。
“看著曾經勝似親人的人離去,不難過?”
“且不說那些同門,就憑剛死的兩人也足以讓你悲痛欲絕吧?”
“你就該哭出來,將自己內心的悲欲毫無保留地發泄出來?!?p> 妖邪的說的話,一字一句地傳入她耳中,她閉上眼,一滴淚滴落。
於茈聲音異常沙?。骸澳憔筒辉摮霈F在這……”
再次睜眼時,眸色化為血紅,一把長劍從她手中顯現,漸漸解開束縛,往妖邪的方向刺去。
就在劍鋒靠近他時,眼前人變換了模樣,只見那人輕喚:“於茈?!?p> 驟然間,面前的場景再次轉變,哀嚎聲盡數消失。
又是房中。
此時於茈手中的長劍抵著楚蘅的頸間,劍鋒觸碰處有鮮血流淌。
“恢復意識了?”楚蘅直視著於茈,企圖在她的眼眸中了解於茈剛才異樣的原因。
於茈手中的劍滑落,在落地的瞬間消散。
面前的這個人,是月夜下那個讓她念念不忘的……
是公主。
於茈雙腿變得無力,往地上倒去。楚蘅見狀上前接住了她,透過月光,入目的是一張滿是淚痕的臉,格外惹人憐愛。
見著於茈這般模樣,她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
還是來晚了。
苑鬼的怨氣深重,害起人的手段也是狠絕。怨氣會侵蝕入體,但凡有點悲念,就會被無限制地放大,真正讓人感受到生不如死。
楚蘅的手撫上於茈的臉,那雙眼睛已哭得通紅。
“別哭了,沒事的。”
她的一句話似乎有點作用,於茈止住哭聲,漸漸平穩下來。
“可是,我的師姐……她……”於茈的的身體顫抖著。
“師姐?”楚蘅淡淡開口,“你對她感情那么深?”
雖說她這副模樣是被怨氣侵入所致,但好歹也是有自己真實感情在內,對師姐感情深正常,可自己心里總覺得不是滋味。
於茈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低頭無神地望著地面。
師姐固然是好的,想當年她初入淮映山,人生地不熟,門中弟子多是冷淡性子,年僅五歲的小於茈哪受得了這些,剛去幾天就委屈得不行,整日在師叔邊上暗暗地說著自己想回家的愿望。
但愿望終究是愿望,不等她修得正果是回不去的。于是乎,小於茈在這仙氣縈繞的淮映山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直到一個人的到來。
年長她九歲的耐桉師姐下山歷練歸來,見她的第一面於茈就體會到了與其他師兄師姐不一樣的感覺。
師姐待她很好,有好吃的會分給她,師叔責罰會幫忙求情,有罰抄會幫著抄,包括每次歷練師姐都會在后方護著……
就這么好的師姐,居然成了苑鬼。
記憶里師姐把什么都看得很淡,整日無憂無慮的,非得說有憂,那也是為犯事被禁足無法外出游玩而愁。
所以,她不在的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想到這,於茈心里那股悲念又涌上,怨氣趁機而入,直攻她的另二魂。
楚蘅見此迅速往於茈體內灌輸靈力,以壓制其體內的怨氣。
但這眾多靈力并未起作用,怨氣仍在肆意作祟。
於茈白皙的皮膚上霎時黑痕突現,一道又一道,略微駭人。楚蘅暗道不妙,怨氣已然侵入心臟,這樣下去,不僅這二魂會遭殃,就連肉身都會因血管爆裂而破損。
楚蘅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個藥瓶,將里面的藥水喂給於茈。藥剛入腹,於茈就昏睡過去。
現下,只能將於茈先安穩下去。
隨后,楚蘅的雙眸驟然間變為銀白,目光冷冽。然后一陣黑煙出現,待其散去,一女子跪坐在地。
“生前身世詳略盡數告知?!币坏乐噶疃拢阋宰屆媲暗墓硇纳窇?。
女鬼慢慢回道:“我生前名為年耐桉,師承捻徊門,母親為捻徊門四長老,父親為滄絮掌門,自幼便父母雙亡。壽終于一年前,享年二十五?!?p> 年耐桉的話說完,楚蘅只覺有些欠缺,又道:“死因?那時發生了什么?”
“當年我外出歷練歸來,卻見捻徊門上下皆被屠殺,眾位同門死于非命,我不知道兇手是誰,想著去找些線索,我找到了。直接找到了兇手———我的同門師弟。他被妖邪奪身,心智全無。見著還是活人的我,直接刺穿我的心臟,讓我以身祭劍。那把沾了血的劍蓄積了我捻徊三千同門的怨氣,他想要的是天下人的命。”
“我恨啊,這妖邪如此歹毒?!?p> 年耐桉一席話說下來,皆是淡淡的語氣,混雜了她的絕望以及她的無能為力。
“所以你就來殘害你的師妹?”
“師妹?阿辭?”年耐桉神色變動,“變成苑鬼后我的六識便喪失了,這些天我都做了些什么?”
楚蘅的手輕輕撫上於茈的臉,“被挾制了一魂,怨氣入心,難以救回?!?p> “可有辦法?”
“有,”楚蘅道,“現下她的一魂已和你的元神相融合,只有將你一半元神剝離,以作為她的一魂。待你剝離元神后我可保你輪回,可每一世,你的壽命都不會過半百,終年被病痛所折磨。你可愿?”
“自是情愿?!?p> 楚蘅想了想又道:“念在你是她師姐的份上,我可以幫你解決些事?!?p> 耐桉搖搖頭:“別讓她知道捻淮門的遭遇,如果可以,請抹去她在幻境中的記憶。阿辭這世命運多舛,太苦了,不能再給她平添痛苦。”
“那妖邪呢?需要我幫你殺了他么?”
耐桉:“能讓他死再好不過,但那妖邪的修為是僅憑你我所敵不過的。公主還是別將自己卷入這禍亂之間了?!?p> 楚蘅微微一笑道:“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