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門，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請進。”
“麻花”警官唐少華開了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衣背影，對方緩緩地將椅子轉過來。
“我是孫明遠。”對方說道。
這位是心臟血管外科教授。“麻花”警官唐少華推測他的年齡應該接近六十，但也可能是因為頂上煩惱絲殘量頗豐，所以顯得年輕。
“我是公安局的唐少華。對不起，百忙中前來打擾。”
他低頭行禮，孫明遠笑著擺手。“你是在幫忙，我們提供協助是應該的。”
“不敢當。”
“請坐。”
在孫明遠的招呼下，“麻花”警官唐少華在空椅上坐下，照例環視室內。孫明遠面對的書桌前方，并列著幾張x光片。
“我在電話里也提過，本科關于患者死亡或遺留重度后遺癥的病例，都向事務局報告過了，至少過去五年的資料應該都沒有短少。”
“是的。我們目前針對這些病例正在調查，也拜訪過投訴治療內容的人了。”
孫明遠露出不甚愉快的表情。“我實在不認為有患者或家屬會做出這種事，至少與本科有關的人不會這么做。每當遇到令人遺憾的結果，我們都會特別詳細說明，也不曾因此鬧上法庭。”
“這一點我知道，所以，今天可否請您稍微換個角度來想？”
“換個角度……你的意思是？”
“您也知道，這次的恐嚇犯再三提到濟州醫學院醫院的醫療疏失，然而卻完全沒有提及醫療疏失的內容。因此，有部分意見認為犯人或許別有目的。”
“別有目的……是嗎？你是指……”
“例如，損害醫院的權威與信用。”“麻花”警官唐少華緊接著說，“關于這一點，應該不需要說明吧。聽說經過這場騷動，已經有大批患者離開醫院。而調查過貴院過往的周刊等報章媒體，則拿出一些微不足道的過失大作文章。”
“的確聽說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評。”
“所以，我們才會懷疑犯人是否打從一開始便是以此為目的。關于這方面，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孫明遠露出苦笑，想了想。“我倒想不出有什么人會因為我們醫院風評不佳而得到好處。”
“即使沒有好處，也能泄恨吧。請不要局限于醫療疏失，您知道過去有什么人對貴院懷恨在心嗎？”
“好偏激的想法啊。”
“沒辦法，因為發生了偏激的事件。”
孫明遠的笑容消失，嘴唇緊閉，眉宇間出現皺紋，而且越皺越深。
事實上，唐少華的上司劉毅合仍然認為犯人是醫療疏失受害者的可能性最高，而且劉毅合對于事件后續發展的推論與“麻花”警官唐少華完全不同。
“犯人真的以炸彈攻擊醫院的可能性很低。犯人的目的應該是錢，遲早會對醫院提出交易的。”這是劉毅合的想法。犯人之所以沒有寫明醫療疏失的內容，則推論為犯人害怕因此留下供警方查緝的線索。
“麻花”警官唐少華不是不了解劉毅合的想法。威脅企業或組織的人，絕大多數最后都會勒索金錢，沒有任何根據可以將這次視為例外。
然而，依照犯人的恐嚇方式，“麻花”警官唐少華實在不認為是以金錢為目的。為了讓第三者發現恐嚇信，犯人顯然煞費苦心。若只是為了金錢，通常會認為私下與醫院交涉的成功率較高。
孫明遠仍在沉思。“麻花”警官唐少華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想不出符合的案例，還是已經想到了卻不愿開口。
正當他注視著沉思中的孫明遠，突然有一種奇妙的似曾相識，大腦內一個全然無關的部位受到了刺激。
孫明遠――他曾經看過這個姓氏，在哪里看到的？
“我想，”孫明遠平靜地開口，“如果對醫院懷恨在心，應該還是治療不順利的患者、家屬或是關系密切的人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來。”
“例如，醫院的相關人員中，有沒有這樣的人？”
“麻花”警官唐少華的問題讓孫明遠睜大了眼。“你是說，犯人是醫院內部的人？”
“無法判斷現在是否還在醫院里服務，但我想，過去曾在這家醫院工作，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辭職的例子也不無可能。”
內賊，這種看法在調查小組也獲得許多支持。假使犯人真想檢舉濟州醫學院醫院的醫療疏失，那么第一個問題便是犯人如何知道這些內幕。由于醫院刻意隱瞞，患者應該不得而知。這么一來，最可疑的便是醫院內部的人，而且是直接或間接與隱瞞醫療疏失有關的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便會產生另一個問題――犯人為何要采取這種迂回的方式。若想告發的話，只要匿名向媒體投書即可。
孫明遠緩緩地搖頭。“我了解你們懷疑內部人員的心情，或許真的是如此。但不管是不是，這一類問題我都沒辦法回答，恕我不能奉告。”
“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是醫生說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告密不符合我的個性。況且，我在醫院對醫療以外的事都漠不關心，你們感興趣的內情我一概不知，你來問我，是白跑一趟了。”
“麻花”警官唐少華苦笑。“我問其他教授同樣的問題，大多得到相同的回答。”
“我想也是。”孫明遠點點頭。
“非常抱歉，在百忙中占用您的時間。”“麻花”警官唐少華準備站起來。“對了，聽說教授這一科在這個星期安排了手術？”
“排在星期五。”
“聽說很多手術因為這次的騷動延期了，這位患者沒有要求延期嗎？”
聽到這個問題，孫明遠似乎有些為難，把手放在脖子上。“延期是可行的，但患者本人的意愿很強。”
“希望快點動手術？”
“說是術后還有重要工作，所以希望在那之前趕快治療，好回到工作崗位。”
“麻花”警官唐少華聳聳肩。“好熱愛工作啊，還是擔心被裁員？”
孫明遠以意外的表情看著“麻花”警官唐少華。“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孫明遠面露猶豫之色，然后說：“就是李成峰總經理，有馬汽車的。”
“麻花”警官唐少華張嘴，就這么點點頭。“聽您這么一提，我記得他是在貴院住院，調查會議也提過這件事。原來如此，李成峰總經理是教授的患者啊。”
“是這里。”孫明遠指著自己胸口。“前不久在晚報還是哪里報導過，所以應該不用瞞了吧，是胸部大動脈瘤。”
“要在星期五動手術？”
“預定如此。這場手術有點難度，不過應該沒問題。患者本人已經滿腦子都在想出院以后的事了。”
“的確，如果是他，可能會把公司業績看得比自己的心臟還重要吧。”“麻花”警官唐少華這么說，但他和李成峰并沒有私交，只是從媒體資料對李成峰產生了這種印象。
“李成峰總經理也很關心這次的事件，不但手術因而延期，還有長期化的趨勢，他認為實在可惡。”
“所以才想趕快動完手術，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嗎？”“麻花”警官唐少華遮住嘴說，“抱歉，我不該說這里是是非之地，恕我失言。”
孫明遠笑了。“李成峰總經理倒是說得很明白，希望在手術結束之前，犯人都不要采取任何行動，而且是笑著這么說的。”
“不少企業首腦都是這種類型。”
“醫師也一樣，祈禱自己在動手術的時候，什么事都不要發生。”
“麻花”警官唐少華點點頭，他能理解孫明遠的心情。
在此同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想到一種可能性。但是，這只是一時觸機，因此他沒有說出口，只是再次向孫明遠道謝，便離開了辦公室。
搭電梯來到一樓，走向正面前廳，正想打開手機電源，便聽到前面有人喊“唐少華先生”。“小機靈”刑警宋明正朝他跑來，臉上寫著不滿。“你果然在這里。”
“怎么了？”
“你還問，今天不是預定要到大學那邊嗎？”
“麻花”警官唐少華哼了一聲。“走后門入學跟這次的事件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邊。”
他們得到情報，幾年前濟州醫學院醫學院入學考試曾經發生舞弊事件，最后雖然未得逞，事件在瀆職員工被捕之后落幕。會議中有人提出意見，表示或許與本次事件有關。在場沒有人――甚至連提出的本人，都認為這是一條不可能的線索，但還是決定調查一下。所以刑偵組長劉毅合便指派唐少華和宋明執行這項工作。
“也許無關，但好歹是上面交代的工作，要是不做，以后就麻煩了。”
“宋明，你也真倒霉，跟我搭檔是撈不到什么好工作的。”
“既然這么想，就請你不要扯我后腿。”
“好好好，陪你去總行了吧。”
兩人離開醫院，坐上計程車。“小機靈”刑警宋明要司機開往濟州醫學院。
“有馬汽車的李成峰總經理現在就住在里面。”
“好像是，上頭對這件事也表示關注。組長說，其實很想請他轉院。”
“聽說在星期五動手術。”
“這樣啊。”“小機靈”刑警宋明點點頭，然后沉著臉面向“麻花”警官唐少華。“請節制一點，不要依自己的判斷到處調查。我可不要因你擾亂分配好的工作，被原本負責的刑警抱怨。”
“我只是替他們省點事罷了。倒是有馬汽車，不久之前好像出過問題。”
“你是說隱瞞瑕疵車那件事嗎？”
“就是那個，那是什么內容來著？”
“詳情我也不太記得，好像是一款新車控制引擎的電路板有瑕疵吧，可是他們遲遲不處理，結果害死了人。”
“是工廠的廠長還是制造部部長引咎辭職？”
“還有一個負責的董事。知情的只到那個董事，比他高階的人都不知道……”“小機靈”刑警宋明說到這里先中斷，又笑了出來。“表面上是這樣。李成峰總經理在記者會上道歉，不過看他的樣子，并不承認自己有錯。”
“交通局應該也調查過了吧。”
“是啊，不過，無法確認他們總經理或董事長有沒有牽涉在內。這種事常有啦！有什么不對嗎？”
“哦，只是有點好奇而已，沒什么。”
“麻花”警官唐少華把話題隨意帶過。在目前這個階段，連對“小機靈”刑警宋明都不能說，這個聯想就是如此無稽。
然而，這個念頭卻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