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七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十年里過得窮困潦倒。他幾乎走遍了廣州、東莞、惠州、佛山、中山、深圳、福州、上海等城市的各個角落，干遍了城里鄉里挑磚、搗下水道、搬運垃圾、擦洗玻璃、砍甘蔗、砍樹等等各種各樣又苦又累的活，但掙的錢除了每月給周梅寄點生活費，全部用在了吃飯、買藥、交房租、交水電費、交電話費等上面，幾乎沒有什么積蓄，更別說還債、修房、娶老婆了。因為沒錢，他沒法回家過年，也沒臉回家過年。

　　就在陽七離開家鄉十年后的臘月二十八，雖然有陽光，但天氣仍有點冷，陽七正在惠州街上撿垃圾，忽然聽到萬家樂大商場邊上有喧嘩聲，他便湊過去看熱鬧。只見一個臉上有塊黑疤的城管正推著一輛裝水果的手推三輪車往前走，后面跟著一個穿黑色夾克的中年男人邊走邊手舞足蹈地叫，旁邊圍了不少人在指指點點。陽七是迎著黑疤城管去的，所以一眼就看出后面跟著的那個男人是同村的啞巴。陽七立刻明白了肯定是啞巴不該在商場邊上賣水果，黑疤城管要把他的水果車拖走沒收。

　　陽七沒有理會黑疤城管，徑直走到啞巴前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啞巴正急紅了眼，忽然感到有人拍他，便順手死死地掐住陽七的手，嘴里還呀呀呀地叫。陽七沒想到啞巴會來這一手，痛得直喊：“啞巴，你干什么，我是陽七啊。”

　　啞巴忽然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聽到熟悉的鄉音，猛地一楞，抬頭仔細看了一下陽七，終于認出來了。啞巴忽地眼睛一熱，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鄉，是多么可愛的親人啊！

　　啞巴邊叫邊用手指著黑疤城管，并拉著陽七去追。陽七加快腳步，走到了黑疤城管的前面，用手攔了一下。

　　“城管大哥，這個啞巴是我老鄉，從小沒有父母，好不容易在這里討個營生，你就行行好，把水果車還給他吧。”

　　黑疤城管瞪了陽七一眼，“老鄉？那你怎么不管管你老鄉，讓他到這個地方來賣水果，這是要罰款的。”

　　“城管大哥，我也是剛才看見他的，他是啞巴，不懂規矩，你就幫幫忙，可憐可憐他吧。”

　　“啞巴？啞巴也不行，要么交罰款，要么把車拖走。”

　　啞巴急得又叫又跳，雙手握得鐵緊，看樣子是想拼命了。旁邊也有些好心人替啞巴求情。黑疤城管一看啞巴那樣子，也有點怕他亂來，畢竟是個殘疾人，不好惹。

　　“本來要罰200元，你叫他交100元罰款，下不為例。”黑疤城管還是讓了一下步。

　　陽七連忙從身上的錢包里拿出100元交給了黑疤城管。黑疤城管接過錢后，也沒開票據，把水果車還給啞巴就走了。

　　陽七陪啞巴把水果車推到啞巴住的地方，一看房子又黑又小又潮濕，真沒想到還有比他住得更糟糕的。陽七跟啞巴做了半天手勢，啞巴終于同意搬到陽七住的地方去。

　　大年初一早上，啞巴被陽七弄醒后，邊抽煙邊燒開水。陽七想著十年前的事，不由得一陣傷感。他從周梅的電話中得知李靈一直沒有結婚，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反正提親的人去了很多，但李靈就是不同意。還有，劉大根自從出獄后，變得脾氣暴躁，經常酗酒后打罵滿香，也不愿意出去賺錢。滿香只好邊帶小孩邊在附近打工，日子過得有些艱難。

　　想著想著，陽七被啞巴抽的旱煙嗆得咳嗽起來。陽七本想初一好好休息一下，但剛才的夢和思緒攪得他心情有些郁悶，便索性不睡了，吃完早飯就拉著啞巴出去賣水果。

　　大年初一，天氣有些冷，還難得地下起了雪。陽七想大年初一的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城管來，就和啞巴推著水果車來到了萬家樂大商場門口。因為天氣冷，大家都在被窩里睡覺，或者在家里看電視、玩牌什么的，也沒有多少人上街買水果。陽七正準備回家時，看見之前見過的黑疤城管過來了。陽七連忙笑著上去打招呼。

　　“城管大哥，新年好啊。我們剛剛路過，這就回去。”

　　“哦，別急，你給我每樣買3斤。”

　　陽七一聽，他是來買水果的，心里倒放下了一半。

　　陽七連忙給啞巴打了一個手勢，啞巴熟練地稱起了蘋果、梨子、香蕉、橙子，每樣3斤，用袋子裝好后遞給了黑疤城管。

　　黑疤城管拿起袋子就走。啞巴見他沒給錢，連忙攔住。陽七一見就知道黑疤城管想貪便宜，但為了生存沒有辦法。陽七連忙扯開啞巴，“城管大哥，今天是新年，這點小意思，您就拿著吧，千萬別嫌少啊。”

　　黑疤城管臉無表情地望了陽七一眼，正準備抬腿走，啞巴還是不甘心，又用手去攔，嘴里又呀呀呀叫著。陽七連忙使勁把啞巴扯到了自己身后，滿臉堆笑地說：“城管大哥，啞巴這是跟您老打招呼呢，您別見怪啊。”

　　黑疤城管用眼睛狠狠地盯了啞巴一眼，然后從身上摸出三十塊錢丟在水果車上，便昂著頭提著水果趾高氣揚地走了。

　　陽七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每次出去都吩咐啞巴格外小心，并每次只裝小半車水果。幾天下來，也沒什么事，也沒有再見到黑疤城管。陽七也就慢慢放心下來。

　　正月十七那天，陽七感冒了，有點咳嗽，就吩咐啞巴一個人去。不一會兒，就見啞巴拿著半截稱桿子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