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在舒服的軟榻上,妖拎著一串葡萄,看著那個叫湘禾的侍女未敲門就進來,將食盒放在桌上,厭惡地瞪了她一眼,轉身要走。
妖只裝作沒看到,扔進嘴里一顆葡萄。
“整日里除了坐著就是躺著,你也起來動一動啊。”淺薇焰標志性的聲音成功撩撥起妖原本不是很活躍的火氣。
“我樂意。淺薇家已經窮到養不起我一個小小的侍妾了?”妖說著抬眉,“湘禾,再去給我洗一盤蘋果來!”
身為魅的侍女萬分郁悶的退下去。
天知道這個丸楮妖有多難纏。身為異類卻絲毫沒有認清身份的自覺性,在小院里囂張的連焰少主都不放在眼里。
出了這個小院卻裝的比誰都乖,老夫人訓話時能硬生生的挺過三個時辰面帶微笑、神情恭敬,連站姿都沒有絲毫變化。
老夫人明言不希望淺薇家有異類血統,她便乖乖每天喝藥,雖然那些藥早已經被少主暗中吩咐,都換成好喝的甜湯——想到這里,湘禾更加郁悶了。
少主娶了一個侍妾回來好好的養著,卻對少主沒有絲毫敬重!這么不懂事的小丫頭,真是不明白少主為什么要每天跑來!
侍女回來的時候,淺薇焰已經離開。
一盤洗的干干凈凈的蘋果沒好氣地送到妖面前。
妖抬手拿了一個,想了想卻又放了回去。
“湘禾,我待你不好么。”美麗的少女靜靜抬眸,臉上竟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靜然。
侍女一滯。
妖待她相比之其他院子里的侍女,算是很寬松的了。每日除了送飯時過來,她都在侍女的住處閑著。除非有要出這個院子的事,否則妖更喜歡自己動手,從不隨意支使她。
“好與不好,都不能改變你是異類的事實。”
妖笑了。
靜然的笑意如悄然綻放的百合,竟美的讓湘禾微微一怔。
“你見過人類么。”
自然是沒見過的。那種軟弱無能的生物。
“人能夠在光下自由的生存,你能夠么?”
“我不稀罕。”
妖繼續看著湘禾別扭的臉,“都是生靈不是么?與魅不同的生靈,就不配生存,是么?”
生靈。
這樣一個詞語,以妖柔軟好聽的聲音說出來,竟讓湘禾心臟一顫。
——仿佛魅族稀有的花朵,在月光下悄悄開著,散發出微弱的熒光,柔弱而美好。
妖拈起一顆葡萄,細細看著,“這么美味的東西,若是沒有異類能夠生存在陽光下的特性,魅族可以如此奢侈的擁有么?若沒有你認為的無能弱小的人類,魅族到哪里去尋叫做葡萄的東西?”
“湘禾,你是否想過,我們被認為低賤,可是公平的。只因為我擁有和你不一樣的血液,所以就要被歧視么?除了血液不同,我和你,哪里是不一樣的呢?”
哪里不一樣呢?
低緩的話,讓湘禾不由自主看向榻上的妖。
……并沒有哪里,是不同的。
甚至于,她比大多數的貴族小姐們,還要漂亮。
“就因為有人類的血統,所以就要在血腥和艱難中殘喘。你雖只是個侍女,然而能在父母膝前長大,不知道比我幸運多少倍呢。”
湘禾心臟猛的一顫。
兒時與父母走散,那時的惶恐和不安在這么多年后依然刻骨銘心的留在心底,讓她每每想起來,都驚得冷汗連連。
她不過是在熟悉的地方與父母走散。而異類——
湘禾看著妖平靜的微笑,忽而覺得酸楚。
所有的異類,在離開父母前,不過都是與她一樣天真懵懂的孩子。卻在一夕間,眼睜睜的看著父母被懲罰,被扔到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對著恐怖的訓練和周圍的歧視。
“有多少孩子,因為惶恐和相殘,死在了魅族。他們犯了什么錯?”妖笑意悲涼,“不過因為貴族們認為,他們是不應該存在的。所以無辜的孩子,就要去死。”
“卑賤么?為何?”
為何。
因為你們、并非純粹的魅。
不是純粹的魅,所以生命中只有任務和命令,分明有更強大的靈力,卻依然得不到應有的尊重——譬如樞蘭。
異類,若不夠強大,便是被蔑視踐踏。若是太強大,只能得到冷淡的畏懼。
他們哪里錯了么?
只因身上有人類的血液,即便小小年紀就擁有讓人驚嘆的才智,樞蘭依然無法成為魅君;即便已經成為祭司,楓綣紫硯依然無法獲得家族的承認……
他們分明已經那么努力,比同齡的魅不知優秀多少,卻仍無法獲得認可。
“湘禾,你可知,樞家族的暗營中,每天要死多少孩子。”
面對少女的輕聲詢問,侍女只能夠怔怔搖頭。
“你可知,角斗場里不敗的樞西凌,手上染了多少同類的血才活到今日。”
妖低柔的聲音染上無法掩飾的淡淡悲傷,“若是認為我們玷污了魅族的血統,放任我們在人族不可以么?這樣將人的性命和自尊踩在腳下,很有趣么?”
***
“我竟不知,我的小侍妾竟是個胸中有丘壑的。”
湘禾怔怔的出去了,門邊就響起淺薇焰的聲音。
顯然將妖的話盡數收入耳朵,身為貴族的他,卻沒有震怒,只是倚著門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妖拿起一顆葡萄,無奈胃口全無,只好蔫蔫的放回去。
“陽光當真很美好么?”
“嗯。”小妖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
淺薇焰大步走近,修長的手覆到妖額頭上,“才一會兒不見,我家小侍妾就生病了?”
妖懶懶打掉少主大人尊貴的手,“不要你管。”
說罷用寬大的袖子蓋住頭,翻了個身用后背對著淺薇焰,明確的表示不想說話。
“不就是光芒,怎么你們這些從人界回來的,一個一個的都崇拜似的想念。”
妖輕輕嘆了口氣,“你不會明白的。”
少主大人噎住!
看她心情不好,好心好意來安慰,居然不領情?
“想家了?”
妖沒有回應。
“不如哪天夜里我開通道,把你送回去吧。”
妖猛地翻過身來。
看著她震驚的樣子,淺薇焰彎唇笑了,“本想著把你娶進來,能遠離你厭惡的生活,但現在看來,這里于你而言也不過是另一個牢籠罷了。”
妖聲音很輕,“……你當真要送我回人界?”
淺薇焰垂眼看著她。
“我走了,你如何交代?”
這幾個月,淺薇焰無需外出時總是在她這里,妖也略略了解到,與她原來所處的異類圈子不同,這些貴族上層,即便是看似蔑視一切禮法規矩的淺薇焰,處理起事情來,也是非常謹慎的。
就連那日在沙泉見到小妖殺人的仆從,都被淺薇焰嚴令封口,若是有半點有關小妖狂妄不羈、將魅族不放在眼里的傳言,所有人一律滅口。
淺薇家族自遠古時期開始,就是只聽令于魅君的特殊家族,權利和地位是其他家族無法比擬的。
焰少主對她的寵愛有目共睹,不管她在自己的小院里怎么樣,在住所外的地方表現的很乖很懂分寸,幾個月來倒是沒有什么麻煩。
只是若她突然消失了,消息走漏出去,必然會在貴族中引起軒然大波。
這會成為淺薇焰不忠于禮法的證據。
一旦被發現,淺薇家的地位將一落千丈。
“放心,我自會讓他們找不到一絲痕跡。”
妖看著淺薇焰。
雖是在暗淡的月光下,眉目俊朗的少年周身卻好似籠了一層暖黃色的陽光,溫暖和煦的氣息讓早已凍僵了的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一點,更近一點。仿佛離得近了,自己也能夠沾染上那份暖意。
“等我準備好,就送你走。”
妖忍住眼角的淚意,緩緩搖頭。
淺薇焰不解,“為何?”
“謝謝你,如此為我考慮。”
淺薇焰笑意張揚,“你我夫妻,這么客氣做什么。”
妖聽了他的話,不禁又看向他。
淺薇焰神色那樣自然,仿佛他們真的是普通人家的小夫妻。
這幾個月,他們之間的相處常常會讓妖生出這樣的錯覺來。妻子心情不好,做夫君的便軟言開解,日子就這么溫淡平和的過下去。
若真是這樣……該多好。
妖眼底光芒黯了下去。
“我不能因為自己,讓你陷到危機中。放異類回人界不同于其他錯處,我身上有丸楮家的禁制,即便是回了人界,也很容易被發現。一旦他們找到我,你便是萬劫不復。”
淺薇焰靜靜看著妖,“你不必為我考慮。”
在那樣專注的目光下,妖不覺別過頭去,“也不全是為你,還有一個原因,我不便說。”
“是那個隔幾日便來一次的同伴么。”
妖霍然抬頭!
然而淺薇焰臉色平淡,竟沒有一絲問責的意味。
“……你幾時知曉的?”
“原本她隱藏的很好,只是有一夜,她不知在追什么,從你這里離開時,有殺氣散逸。我當時在書房,便察覺到了。后來多留了點心,自然不難看到她來你這里。”
西凌后來告知她,那一夜隱藏氣息而來的是紫硯,還讓她不必擔心。
可是她們都忽略了,這是淺薇家,淺薇焰對這里有著絕對的掌控,西凌那一夜追出去的時候,殺氣四溢。
“看到了,為什么不攔?”
淺薇焰又笑了,“你整日里困在這小院里,她是你唯一能聊天的人,我為何要攔?”
妖難以置信地看著淺薇焰,“你就不怕么。”
淺薇焰彎起眼睛,“怕什么?難道你會和她聯手來殺我不成?”
“你一點都不擔心?”
“我既娶了你,在我心中,你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怎么會懷疑自己的妻子?”
妖心中的震動卻更濃重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就隨隨便便將我當作了妻子?”
“你向往自由,厭惡貴族對待異類的方式,卻是個有底線的人,不會輕易傷害別人。我雖是魅族,卻沒有任何觸碰你底線的言行,所以,你不會害我。”
淺薇焰看著妖怔怔的模樣,忍不住傾身捏了捏她的臉,輕笑道,“怎樣,還不夠了解你么。”
妖被他親昵的動作嚇到了,只能更加呆怔的看著近在咫尺的他,連耳尖都紅了。
淺薇焰看著妖害羞的可愛模樣,目光落到她的唇上,很是想嘗嘗這一抹嫣紅的味道。卻怕真的嚇到她,只得強忍住了,拉著妖一起坐起來。
不自然的咳了一聲,才道,“我要出門了。”
妖本還有些氣惱,聽了這話,心底的那一點氣惱也被淺薇焰突然嚴肅起來的語氣澆滅了。
“哦。”
淺薇焰的私事,妖從不多嘴。
“要去沙泉取炎晶。”
妖眼神一變,“樞蘿要你去?”
淺薇焰扯出一絲不羈的笑意來,“淺薇家族必須聽令于魅君,你以為我想去那種又冷又黑的鬼地方。”
“早去早回。”
淺薇焰盯著小妖,忽而揚起下巴,“你和我一起去。”
妖匪夷所思地看著淺薇焰,“如果你出門也要帶著我,老夫人絕對會扒了我的皮。”
淺薇焰打量了一下小妖,眼神玩味,“老太婆不會的,你的皮又不值錢。”
妖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這一去不知幾時,不是怕你留在家里被欺負么。”
妖眼神一動,淺笑道,“那我便隨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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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七簡
小趣: 淺薇焰:想和喜歡的人親近,卻又怕她拒絕,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樞蘭:我也想知道。 凰斫:我是被撲倒的那個,別問我。 睚眥:我都等了上萬年,還不知道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