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恪正琢磨著,門外就傳來了老總管的聲音:“四郎?”
“進來吧。”衛妃答應道。
門推開,老總管、二總管侯大、內總管小林子三人循序走了進來,小林子笑道:“四郎你何時回來的?”
老總管領頭拜倒在地,張恪也沒讓他們起來,道:“今日中使忽然到無用峰傳旨,召我即刻回京,沒說什么事,還讓老八替了我的差事。”
三人跪在地上,都是一愣,小林子道:“八郡王替了差事,這意思是皇帝不讓四郎回太和,那是……那是又要去宗正寺了?那怎么辦?去求皇后娘娘給說個情?”
他說著就抬眼去看馮氏,馮氏道:“要求娘娘也得先弄明白是為個哪樣事,才好開口。你們先理一理,最近底下人有沒有在外干混賬事的。”
三個總管相互看看,老總管輕咳一聲,道:“家里這段日子沒什么特別的事,就兩件事可能讓人有點話說。
頭一樁是我的事,我有個鄉鄰,中舉已二十多年,一直沒能考上進士,想候個缺,去年十月里來找我幫襯。我們兩家往上三代結過姻親,我抹不開情面,就領他去拜會了吏部張郎中,臘月里他補了個國子監錄事的缺。可這就是個從九品下的芝麻綠豆官,應該不算個事啊。
二一樁是臘月間易五家里有個賣身丫鬟,跟個鄢然狗好上,把肚子搞大了,想要嫁娶,易五嫌棄鄢然狗、不準,那丫鬟就懸梁了。可當時事情報過南縣,仵作去驗過,確是自殺,跟易五不相干,已經結案,到如今快兩個月了。別的似乎就沒什么了。”
他說完,又轉頭問旁邊侯大:“田莊和隋州那邊可有事?”
侯大搖搖頭:“都是平常樣子。田莊過年前剛收了租子,去年春天小旱,欠點收成,娘娘還吩咐每戶減了二成租。隋州那邊,蕭刺史年前來京參加正旦大朝會,登門送了點禮,娘娘見了他。他兼著隋王長史,這是該有的禮數,送的禮統共也就值個三五萬錢。”
衛妃道:“有這事。”
侯大又道:“另外,隋州別駕包和當時也買了個小娘子來送我,我收了。可我仔細瞧過契約、問過,是清白來路的。”
他說完轉頭看向小林子,小林子苦著臉道:“內府的事,娘娘和夫人都曉得,無非小丫頭吵個嘴什么的,哪有……哪有……四郎,我……我……這事情怕是壞在我頭上,我錯了。”
他說著就趴在了地上,張恪苦笑道:“你干什么混賬事了?”
小林子道:“上月二十五那日我去南市,有個勾欄,幾個歌姬站在樓上臨街高唱,引了好些人圍觀,唱的……唱的都是些罵咱家的混賬話,后來……”
“罵咱家?”張恪一愣:“為何罵?罵的什么?”
“那個……那個……”小林子抬頭看看張恪,又看看衛氏、馮氏,猶猶豫豫說道:“都是些混賬話,娘娘和夫人定然也不愛聽,就不說了吧。”
“說出來聽聽。”衛妃道:“人家罵都罵了,咱們還怕聽啊,好歹也給個明白,咱家有什么招人罵的。”
“那……那……她們是唱的,我就學著唱一遍吧。”
小林子垂下頭去,輕聲唱了起來:
三十六月夏秋冬,四十百年金木土。
公子房中玉琢珠,員外廊下花更榮。
水火兼濟春風醉,桃實次第秋日紅。
欲建蘭臺少梁柱,先作耳房無家翁?
唱完他仰起頭來,衛妃正好一巴掌拍在案上,怒道:“不知死的混帳東西!”他又趕緊垂下頭。
馮氏道:“這個唱的,我聽著就是春夏秋冬、花紅柳綠的,跟咱家有何干系?”
張恪道:“頭一句‘三十六月夏秋冬’說的是仁祖的三年孝期,沒有春暗指不能尋歡作樂。‘四十百年’就是四千歲,說的自然是我了,‘金木土’缺水火,是笑話我當時沒媳婦、水火不濟,日子難捱。
接下來兩句指你二人,玉珠是你閨名,你原就在我房中。還有時任工部員外郎衛家小姐華榮。
再后兩句說我納了你二人便水火兼濟,盡日醉生夢死、尋歡作樂,七月孟秋你倆就先后生了兒子。
末兩句說想建個叫‘蘭臺’的房子,可缺梁少柱不能建正房,便先把耳房建起來了,難道沒有家翁管?是暗諷我家風不肅,沒選正妃就先納了你二人,蘭臺御史們卻好似又聾又啞的老家翁,沒人參我。
反正就是諷刺我不守禮法,在仁祖孝期里娶媳婦、尋歡作樂,御史臺卻不管。”
小林子道:“對、就是這意思,起初我也不明白,后來我聽旁邊人解說,說的也差不多就是這般。”
衛氏作色道:“你既聽見了,當時怎不去給她們幾個嘴巴子,打爛她們嘴?”
小林子垂著頭道:“我當時就上樓去找她們理論,那幾個歌姬說是三個待考舉子寫了讓她們傳唱的。我便又去找那三個小賊,可他們人多,我理論不過,后來……后來我氣不過,便回來叫李亮他們幾個,扮作布衣,當晚把三個小賊堵在開明坊臭揍了一頓。”
“這還差不多。”衛氏道:“牙打掉沒?”
“掉……掉了。”小林子抬頭望了一眼,又急忙垂下頭去:“估計半個月下不了床。”
張恪道:“那興許便是為此事了,沒出人命吧?”
“沒!”小林子急忙搖頭,“我吩咐過李亮他們,下手有個分寸,讓三個小賊躺半個月就行,別打死打殘了。可是當晚他們打完就跑了,沒讓人抓著,他們怎知是咱們打的?就算他們知道了,那也該先去報官,衙門先來找李亮幾人才對,怎的就皇帝先找上四郎了?”
張恪想了想,也不明所以,便搖搖頭道:“算了,不想了,這么點事,估計最多也就是讓我去宗正寺住三個月半年,沒什么大不了。你也是一番好意,不怪你,都起來吧。”
衛妃又道:“可曉得三個舉子姓名?回頭和禮部那邊說說,今年秋試時候留心點。”
“領頭一個叫崔叔達,另兩個……”
“不用說了!”
張恪打斷小林子,又拉過衛妃手,笑道:“區區小事,沒必要壞人前程,況且不是已經揍過一頓,也不虧了。他們若沒真才實學,咱們不說他們也考不上。他們要真有才學,咱家花幾個錢糧,就能買他們一身才學,你該高興才是,更不能壞他們前程了。”
衛妃一笑:“大王說的是,倒是我襟懷小了。讓他們罵幾句,四郎回來去宗正寺住幾個月,往后就不用再去太和山,可以留在家里了,這么算下來,倒也不吃虧。”
馮氏道:“可他們平白無故,為何要罵咱們?”
“興許是想走捷徑的舉子。”老總管道,“這些年風氣不大好,好些個舉子,不認認真真讀書考試,仗著會寫幾句酸詩,除了皇帝和皇后他們不敢說,其他的,不論王公宰輔,稍微有點不是,他們就揪著不放,還專愛到勾欄酒肆等人多處去高談闊論,引人注意……”
他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給女子的聲音:“娘娘、娘娘。”
衛妃答應道:“何事,進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