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的正午,明墟山東麓一處山腳下,幾十匹馬自北向南疾馳,馬上坐著幾十個大典氏健奴,團團將中間的一匹馬圍住,馬背上坐著獨臂的蘇七。他腰間拴著四根長繩,另一頭又分別拴在四個健奴腰間。
忽然,東面一處林中飛出一陣箭雨,將外側的七八個健奴或人或馬射翻,前面領頭一個健奴高舉手中的彎刀,正想喊話,前面也來了一陣箭雨,前面的六七個健奴也先后栽下馬背。大典氏的健奴隊伍頓時大亂,紛紛下馬避箭。
片刻間,前、后、左三面都有馬隊殺來,只剩下右側明墟山上還沒人出現,這段山勢還不算太陡,四個健奴拖著蘇七就往山上跑。
跑出大約二十丈,后面一個健奴中箭倒地,右側健奴用彎刀砍斷拴在他身上的繩子,三個健奴繼續拖著蘇七往山上跑……
沒一會兒,已經只有前面一個健奴還拖著蘇七往上跑了,后面羽箭接連不斷飛來,但似乎長眼睛似的,只往兩側射,竟沒一支射中蘇七。
身后傳來很多喊話聲,似乎都是雀語,蘇七也聽不懂在喊什么,只是從聲音判斷,至少有十個人追來,最近的可能已經只有十丈遠了。
“宣國皇孫,我們是來救你的,拖住他,上面是絕路!”
忽然一個宣語喊話的聲音傳進了蘇七耳中,他心里一動——難道是阿喀麗把消息傳給張恪,張恪安排人來救自己了?
但隨即他就知道不是,如果是張恪安排來的人,就不會這么喊自己了。張恪要么告訴他們自己的真實身份,要么編個身份,總之不會讓他們認定自己是奇貨可居的“宣國皇子”。
既然這些人不是來救自己的,那么落在他們手中,也無非就是從狼穴到虎口的區別。兩相比較,眼下“狼穴”只剩身前這一個健奴,如果能甩開后面那群人,就這一個人,逃脫的機會顯然要大得多。
想明白了這點,他再無遲疑,也使出全身力氣,跟著身前的健奴拼命往上跑去!
又往上跑了一段,山勢忽然變得陡峭起來,而且開始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樹林,兩人跑不起來了,但后面的人同樣也跑不起來,前面的在爬、后面的也在爬!
蘇七卻心里暗喜,進了密林,甩掉后面人的機會就大了不少,那就只剩下眼前這一個健奴了,即便是現在,他在前、自己在后,也有機會殺了他。
不過眼下還不能下手,在這大山里,誰也不知道會遇上什么情況,這個健奴要把自己活著帶回去交給他的主人,不會殺自己,那暫時就是個幫手了。
后面追趕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叫喊聲從好幾個方向傳來,蘇七和健奴只能不停的往高處爬去。
漸漸的周圍開始出現云霧,加上密林,能看見的范圍越來越小,后面那些追趕的人卻依然不停的大聲叫喊著,聽聲音似乎是分布在后面很寬的范圍內。
在這種看不見的情況下,他們應該悄悄的追啊,怎么還大喊大叫……蘇七意識到有些不對,他們似乎是故意要把自己二人往高處趕去,他忽然又想到了那人喊話說的“上面是絕路”,難道真的是絕路?
可眼下也沒辦法,對方那么多人,山下沒準還有留守的,往回走絕對逃不掉,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
又爬了不知多久,兩人翻上一道山梁——眼前橫著一條巨大的山裂,云霧彌漫,看不到兩頭,也看不到下面的底,對面幾十丈外有個山峰凸在云海之上,更遠處還有更多山峰,以及火紅的斜陽——果然是絕路!
健奴又領著蘇七順著懸崖邊往一個方向走去,走出百十丈,依然不見盡頭,周圍云霧中卻已經傳來了人聲!
健奴一把將蘇七拽到身前,自己背對懸崖,將蘇七擋在面前,手中彎刀架在他脖子上。緊接著,幾個方向都有人從云霧中走了出來,六七個人將二人合圍,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用雀語和健奴說起了什么。
兩人正說著,忽然山下某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響聲,一聽就知道離得很遠,但聲音還是清晰可聞。
所有都人下意識的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蘇七看到百里開外、或者更遠些的天空中,忽然有一道巨大的、可能有幾十丈粗細的青色光柱,沖到了地面上——元氣!
其他人如果沒有修道,或者修道而沒有凝氣的,肯定看不見,但他看見了,他知道,這是一股修道者發出的、強大到幾乎無法形容的木行元氣!
剎那之間,就在青色光柱周圍,又接連出現了紅的、黑的、白的、黃的等七八道元氣形成的巨大光柱,每一道都向地面轟擊而去,那地方……似乎是紅雀城!
蘇七驚得目瞪口呆,他雖然不知道要什么樣修為的修者,才能發出如此強大的元氣柱,真人肯定不可能,丹士估計也做不到,應該是……至少也得是人仙吧,那地方眼下有多少人仙在施法,至少也得有……
“嗖!”
耳畔突然一聲銳響,蘇七才回過神來,就覺得臉側急速飛過一個細長黑影,勁風刮得臉生疼。隨即背后的健奴就發出一聲慘叫,這時他才看到一根羽毛在臉側晃動著,撩到臉上癢癢的,這應該是……
他還沒想出來這是什么,腰間勒著的繩子忽然一緊,把他拖得往后猛退了兩大步,一腳踏空,就掉下了懸崖!
上邊傳來了那群人急怒的吼叫聲,但隨即又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傳來,而且這回是接連不斷的,那些人的吼叫聲忽然就沒了,也不知是被這個巨響壓過,還是被嚇到而沒有吼叫了。蘇七心里明白,這是方才看見的那些巨大元氣柱轟擊地面的聲音,此時才傳到。
“轟隆隆”的響聲漸漸小了,可他耳畔的風聲卻越來越大。他勉強扭頭向下看了一眼,那個健奴脖子上插著一支羽箭,已經死了。健奴身后,依然看不到底。
忽然“嘭”一聲巨響,同時有水花濺到背上,冰涼刺骨——到底了——他心里剛冒出這個念頭,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沉入了水中,被水阻擋,下落的速度開始減緩。
這水很冷、還很深,就在他感覺雙耳就像被針扎一般疼的時候,忽然撞在了某個東西,不過已經不是很疼了,甚至相比起耳中的刺痛,都感覺不到撞擊的疼痛了。
撞到之后,他又半彈半浮的往上沖起來,剛起來一截,腰間一緊,又被那根繩索勒住了,懸浮在水中。他趕緊摸索著解開繩索,在嗆了兩口水之后,終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喘勻了才顧得上觀察四周的情形。這山谷太深,很陰暗,又已經是傍晚時分,看不太清,四周能看清的地方都是水面,右側幾丈開外就是高不見頂的絕壁,依稀感覺左側似乎有陸地,他就游了過去。
游出大約三四十丈,前面果然有陸地,水開始變淺,腳已能觸底,他踉踉蹌蹌走出水、上了岸,撲通一下就撲倒在地,只覺得渾身都已經虛脫,不過片刻就睡著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干了大半。睜開眼睛,天已大亮,感覺是正午時分,太陽應該就在頭頂上,可被云霧隔著,灰蒙蒙的。
得趕緊離開此處,否則要是那些人繞路追下來就跑不掉了。于是他也顧不得渾身酸疼、腹中饑餓,掙扎著爬起來,就順著水邊往一個方向走。
走出一段,旁邊出現了幾顆梨樹,樹上還稀疏的掛著些梨子,樹下也掉落了好多,其中大多早已爛了。他摘下幾個塞在懷中,拿一個在手中大口啃著,就繼續往前走去……
大約兩個時辰后,他又從另外一個方向回到了原處——這竟然是個二三十里長的環形峽谷,中間一座直立的柱狀高峰,四周一圈都是高不見頂的懸崖絕壁,竟然沒有一處出口。山谷寬處有百十丈、窄處幾丈。好些低洼的地方都積了水,他昨日就是掉進其中一處。
難道要困死在此?
他癱倒在地,仰面望著天空:我明明是為了當個真人,能讓家里免除賦役,而來太和修道的。我這輩子幾乎還什么都沒體驗過,還沒去看過京師,雖然前些日子剛娶了個媳婦,卻也還沒睡過女人,醇酒也才剛喝過幾回……
想著想著,他眼淚就止不住的從眼角流出,滑過耳畔,滲進了頭發里。
不知過了多久,天又開始變黑了,他才翻了個身,忽然感覺腰間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迷迷糊糊伸手一摸,是那截骨頭……里邊存著足有好幾十個丹士法力元氣的骨頭……丹士……
他忽然一下就坐了起來,盤腿坐好,將骨頭挪到丹田處,運起了厚德功功法,頓時就感覺一股磅礴的土元氣從骨頭里涌入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