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蘇七就將一碗雀薯飯吃得一點不剩，這飯雖然難吃，但似乎很管飽，一碗下肚，他就覺得身上恢復了幾分氣力，之前那種強烈的眩暈感也淡了不少。

　　放下勺子、抹了抹嘴，蘇七抬眼看著阿喀麗問道：“現在什么時候了，離天亮還有多久？”

　　“大概還有一個半時辰吧，最多不到兩個時辰。”阿喀麗道。

　　蘇七又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阿喀麗愣了一下才答道：“你沒死我當然要救你了，如果孔大人沒死，我也要救他啊。”

　　蘇七也是愣了愣，略想了想，又道：“那你以后怎么辦？”

　　阿喀麗搖搖頭，似乎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

　　“我走了之后，有人來找孔成，發現他死了，你卻還好端端的，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蘇七道：“你能回你自己家去嗎？”

　　阿喀麗又搖搖頭：“八歲時候我們全家逃荒，路過紅雀城，我爹娘就將我賣給孔大人，他們拿著錢又往北方去，現在我早不知道他們在哪兒了，這里就是我的家。”

　　“你也是被爹娘賣掉的……”蘇七忽然想起自己小妹，道：“你跟我一起逃走吧，跟我逃回大宣去。”

　　“啊！”阿喀麗愣了愣，道：“可……可我是個雀人啊。”

　　“這有什么，我們大宣也有雀人。”

　　“都是被你們抓去當奴隸的吧？”

　　蘇七在孫祖山的時候，就聽說過雀國有很多奴隸，他們和奴仆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卻天壤之別。

　　首先，大宣即便是賣身奴仆，在干完主家交辦的活之外，也能干自己的事、置自己的產。而雀國的奴隸，無論干什么活、掙到什么錢，都屬于主人。

　　其次，大宣的賣身奴仆可以贖身，有些賣身契上本就約定了為奴年限，即便是無期限的死契，只要能拿出讓主家滿意的錢，同樣也可以贖身。而雀國的奴隸永遠不能贖身，世世代代都是主人的奴隸。

　　另外，大宣的賣身奴仆，主家不能隨意傷殘殺害，犯了事也得送交官府裁決。而雀國的奴隸卻與牲口無異，甚至還不如一些大牲口。

　　蘇七道：“我們大宣沒有奴隸，去我們大宣的雀人，聽說多數都是去做生意的。”

　　“世上怎么可能有沒有奴隸的國家！我不相信！”

　　阿喀麗道：“我認識的人都說，你們宣人抓我們雀人去當奴隸、當牲口。”

　　蘇七想了想，說道：“我們大宣確實沒有奴隸，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你是孔成的奴隸，今夜我殺了他，你沒殺我、沒報官，反而還救了我，等天亮被人發現，你肯定會被殺死。即便不死，最好也就是給別人繼續當奴隸。所以你何不如跟我逃回大宣，即便我騙你，你最壞不也只是給人當奴隸嗎？”

　　“既然都是當奴隸，那我自然更愿意給本族人當，所以我不去宣國！”阿喀麗輕輕搖著頭道。

　　看著眼前這個同樣是被家人賣了的雀女，蘇七腦海里總是浮現出小妹的樣子。他想得很清楚，任由她留在這兒，幾個時辰之后，她肯定就是一具尸體了。況且她今夜算是救了他一命，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又想了想，蘇七道：“如果我娶你，你愿意跟我去大宣嗎？”

　　阿喀麗一時呆呆的看著蘇七，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蘇七又道：“就算我們大宣真有奴隸，可我是平民，我娶了你，你就是我娘子，自然也就成大宣的平民，這樣你愿意跟我去大宣嗎？”

　　阿喀麗忽然垂下了頭，似乎還微微笑了一下。

　　蘇七忽然想到，這似乎是自從見她以來，她第一次笑，還挺好看的……想著才又細細打量起她來。

　　她個頭似乎比自己還要略高小半頭，寬松的雀袍下，身子已經隱見起伏。露在外的紅膚似乎比尋常雀人還要紅一些，細眉大眼，披散到肩的碧藍色長發有些卷曲，就像一個接一個的水波。

　　“我娶你，你愿意跟我去大宣嗎？”蘇七又問了一遍。

　　“嗯。”阿喀麗微微點頭，鼻子里輕輕答應了一聲。

　　蘇七翻身下榻，說道：“我們現在就拜堂成親，然后你就是我娘子了，就跟我一起回大宣。”

　　他說著就想伸手去拉她的手，下意識的動了一下右臂，呆了一呆，才伸出了左手。

　　抓住她手的剎那，他就像被火燙到了似的，又急忙放開。可也只過了剎那，他又重新抓住了、抓緊了，她的手也挺粗糙，一些繭子、皸裂會硌手心……

　　蘇七先去浴房拿了自己的外袍，從袖中拿出那截骨頭拴在腰間。地上趴著孔成的尸體，旁邊落著那柄短劍，以及他的一截斷臂。

　　看著斷臂，他又是鼻子一酸，但心知現在時間緊迫，不是傷感之時，急忙使勁搖搖頭止住。將短劍和斷臂都撿起，出來到院角的那棵樹下，用短劍挖起坑來。

　　阿喀麗拿來一把鋤頭，很快就挖出一個二尺來深的坑，他將斷臂扔進去，一咬牙，就用腳將坑邊的土掃下去埋了起來。

　　將斷臂埋好，他又找到劍鞘，插劍入鞘，重新把短劍別在腰帶上，兩人又一起回了屋子。

　　過了片刻再出來，各自背上都多了一個包裹。阿喀麗的一頭長發用根帶子束在腦后，一手端著一盞油燈，一手遮風護火。蘇七的頭臉也用一塊布包了起來，只露著額頭、眼睛。

　　蘇七抬頭看天，夜色正濃，正要往院門口走去，卻被阿喀麗叫住：“不能走大門出去，你是宣人，萬一被巡夜丁撞見，一眼就認出來了，走鼠洞出城。”

　　“鼠洞？”

　　蘇七疑惑的跟著阿喀麗來到院子一角，地上有塊用石頭壓住的木板，阿喀麗蹬開石頭，掀起木板，下面就露出一個剛好夠一人上下的洞，洞中四壁鑲著木板，挖了些臺階。

　　阿喀麗說這是雀國人用來捕捉宣鼠的洞，雀國人最主要的食物就是雀薯飯和宣鼠肉，地上種雀薯，地下養宣鼠，所以雀國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落地下都養著很多宣鼠。

　　但不是每戶人家都可以自己下地捕捉宣鼠，尋常人家要吃宣鼠肉只能去買。只有有頭面的人家才能親自下地捉鼠，家里也才能開鑿鼠洞。尋常人家私開鼠洞，一旦被發現，家主會被處死。

　　阿喀麗一邊說著，就從旁邊取過兩個火把來，用手里的油燈點亮。

　　蘇七這才注意到，旁邊靠墻堆著一大堆柴草，還有四五個做好的現成火把。他忽然想起了西巖宮的那把火，如果孔成家被燒了，孔成的尸體被燒了，也許能夠迷惑一些人，有更多的逃走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