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綰綰和以念決議明日前往天一閣一探究竟,于是早早的便歇息下了。
今夜里皓月當空,下了幾日的雪終于停了,凝淵殿內青幔垂地,安靜得只能聽到暖爐里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燒聲。
這幾月每夜里蕭元徹都陪在自己身邊已成習慣,今夜他不在倒有些不習慣,以念在榻上輾轉難眠,想著攝魂鈴之事隱隱覺得蹊蹺。
江湖中知道攝魂鈴的人不多,天一閣只是尋常的江湖情報門派,也并未聽說過掌門烈易寒有靈力修為,拿這攝魂鈴有何用?再者說既是巫族至寶,拿到后非但不隱藏好,還大肆宣揚這不是故意引得旁人覬覦嗎?元徹要去越京,自己便得知這個消息,一切時間掐得剛剛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她心中越發不安疑慮更是睡意全無。
房間內燈光幽暗,屏風后隱約透露出一個料峭黑影,看身形應是女子。
以念尚未睜眼,就已察覺顧昭容來了凝淵殿,幽幽開口道:“公主殿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顧昭容不疾不徐地走出屏風,冷笑道:“沒想到小師妹你的命真大,連業火都燒不死你。”
以念側身而躺,一手支著頭,帶著迷離淺笑道:“師姐深夜造訪,不會只是想來與我敘舊閑聊吧?”
顧昭容眼神里的凌冽殺機,即使在陰暗的環境里也如一把尖刀,明晃晃的藏不住。
“道以念你不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嗎?”
“嗯...師姐這么說我倒是記起來了,十年前在似乎也是這般,我躺在隕魔臺上,師姐好心來看望我。不過今日不同的是,我躺的可不是隕魔臺,而是元徹哥哥的榻上。”
“可在我看來沒什么不同。”
“哦?此話怎講?”
“十年前是在你臨死前,今日依舊是在你臨死前。”
以念心下一動,顧昭容敢只身前來,定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不出意外攝魂鈴就在她手上。
“看來師姐今夜來是想取我性命了,想來攝魂鈴的消息也是你為了將我和元徹哥哥分開,散出去的吧?只是不知師姐是否有這個本事取我性命?”
顧昭容死死地盯著以念,目光如同要噬人一般,兇狠道:“論法力我確實敵不過你,可若是加上攝魂鈴呢?”
話音剛落,以念就聽見一陣銀鈴響動,奏出一段妖異音律入耳,擾人靈力,摧人心神。以念霍然從榻上躍起凝氣化作一道仙障抵擋住攝魂鈴傳來的音律,然后念動清心咒,無數經文符咒緩緩在面前形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將她罩在里面,隔絕住攝魂鈴的聲音。
這邊,顧昭容用盡周身靈力貫注攝魂鈴,見此瞳孔驟然緊縮,未曾想到以念的修為已經達到如此境界,攝魂鈴何等厲害竟都傷不了她分毫。
正在對峙之間,憐若卻突然闖入殿內,呼喊道:“冥姑娘!發生什么事了?”
以念見她入內一瞬間就被卷入攝魂鈴音波內,橫在倆人中間,表情已是痛苦萬分,再過片刻就會沒命。于是伸手想救她入仙障,不料憐若卻突然拔出藏在衣袖的尖刀,向以念刺了一個措手不及!
隨著冰冷的刀刃劃過以念手心,鮮血噴涌而出。以念愕然地看向憐若那冰冷的面龐,不過即可就傷口就愈合消失,普通兵刃并傷不了她,只是這一刺卻令她分神,破了清心咒形成的仙障,攝魂鈴的音波一下便將她擊倒在地。
攝魂鈴果真厲害,以念只覺體內仿佛有無數道陰寒氣流涌動,又仿佛所有靈力正被一個更強大更陰寒的黑洞吸入,渾身上下聚不起半分靈力。
她忍不住一口鮮血涌出咽喉,那血帶著幽幽寒光,濺在她玉色寢衣上綻出刺目夕顏。以念暗自苦笑到,這么多年也算是浴血而過,到頭來想不到竟栽在一個沒有半分靈力的凡人手里,還是一個同樣愛著蕭元徹的女人手里。突然想到冥淵說的那句話,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通天的法術,而是變幻的人心。誠然,苦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好。
憐若在一旁嚇得身體有些微微發抖,顧昭容則是為著來之不易的勝利笑得張狂。
顧昭容滿臉恨意,縱聲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說了能讓你死第一次,就能讓你死第二次!這一次看你還能何如死而復生!”
以念咳血笑道:“果然當年在玄霄說出我身份的人是你,不過如今普通兵器是殺不了我的,看來你們是準備得很充分呀。”
“誰讓你是現在是大名鼎鼎的魔君呢?不好好準備怎么敢貿然前來呀?念在我你同門的份上,我就給你個痛快!”顧昭容拿出一個熟悉的藥瓶,以念一看這個藥瓶就知是噬魂珈藍,也怪自己大意,這魔族的器皿質量是真的好,丟進了爐火卻依舊完好無損。
顧昭容舉起小小藥瓶,在眼前細細摩挲轉動著,得意忘形道:“你們魔族的噬魂珈藍,你本是準備毒害元徹的吧?現在也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你死得也不算冤枉了!”
“話說你們想好后招了嗎?”以念未有半分驚恐之色,只是直視二人笑道。
倆人沒料到以念到死還如此淡定,被這莫名一問,問得一時有些錯愕。
以念勉力支撐著坐起來,繼而嘆氣道:“哎,你們現在殺了我,就不怕蕭元徹找你們報仇嗎?還是你們覺得他笨到發現不了是你二人殺我?我是真為你倆的智力而感到擔憂,死我一個拉你們兩個,再加上他殉情,這是一拖三啊,不虧,不虧。”
“公主這......”憐若求助般的望向顧昭容。
顧昭容最恨她這副大難臨頭還不可一世的樣子,眸光一冷,驟然捏緊手中藥瓶,道:“她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現在若不殺她,以后可就沒機會了。難道你覺得你今日不殺她,她還會放過你嗎?”說著將藥瓶遞于憐若手中,使了個眼色。
憐若顫抖著接過噬魂珈藍,雙腿有些發軟的走向以念。一來她從未殺過人,二來方才以念也是為救她才受傷,這一局她們贏得不光彩。
憐若努力抑制自己澎湃紊亂的呼吸,蹲在以念面前,顫聲道:“冥姑娘,你別怪我,這都是你逼我的,我在這個世上什么都沒有,只有公子而已,你卻非要搶走他!所以你怪不得我。”
以念沉聲道:“憐若,你本性并不壞,何為要與顧昭容狼狽為奸?你真以為殺了我,你就能如愿以償和蕭元徹在一起嗎?我死之后,顧昭容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你......”
顧昭容立刻厲聲打斷道,聲音陰毒而蠱惑:“憐若你別聽她胡言亂語,她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我當你如姐妹又怎么會害你?你快把噬魂珈藍給她灌下去,以免她靈力恢復夜長夢多!”
顧昭容見識到以念的修為,生怕她還留有什么余地后手,故而讓憐若去喂她喝噬魂珈藍,自己退得遠遠的。
“冥姑娘,我已無回頭路,對不起了!”
憐若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才打開噬魂珈藍,伸手捏住以念的下頜,那指尖的溫度冰涼刺骨,以念全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她將噬魂珈藍倒入自己口中,冰涼的液體流入腹中,侵入五內,速度迅猛,不等反應過來,周身靈力已開始潰散,魔界不僅器皿質量上層,毒藥藥效也是驚人的快,童叟無欺啊。
“照顧好元徹哥哥,別讓他做傻事......”這是以念能說出的最后一句話,憐若原以為她的最后一句話應該是咒罵自己,不想竟是托付......她是這樣愛著公子,又怎么會想要毒害于他?竟有一瞬間的悔恨生出心間,憐若愣在原地,手中藥瓶哐當滑落于地,咕嚕咕嚕滾了半晌。
一陣劇痛,隨后大量鮮血從以念口中吐出,染紅她玉色寢衣,在幽黯的燈火中,那血染紅的衣裙依舊如烈日下一般鮮艷,一般奪目。
與此同時另一邊,綰綰和玥顏的寢廂里,二人正睡得香甜。
像一陣黑煙,一個黑影電光般閃進來。那黑影蒙面人輕輕踱步至綰綰榻前,拔出匕首正猛地刺下!
綰綰遂即睜眼,騰然而起踢飛匕首,呵道:“闖蕩江湖這么多年,本姑娘這點警惕性還是有的!”綰綰雖靈力修為不高,但好在武功不低,幾招下來黑衣人便處了下風。
另一旁的玥顏也并非弱質女流,雖修為低微但對付尋常人也是綽綽有余,聞聲立刻飛身而來,凝氣凌空一擊將黑衣人擊出屋外。
黑衣人見不敵二人,立即施展輕功一躍而走。倆人正欲追去,又覺不對勁。
玥顏疑惑道:“綰綰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綰綰思付道:“我得罪過得人可多了,上到名門正派,下到丐幫草蜢,可這人武功路數也不像是江湖中人呀?”
玥顏又道:“那誰會大費周章來刺殺我們兩個丫鬟呢?”
倆人面面相覷,突然皆猛地反應過來,“目標不是我們,是姑娘!”
綰綰玥顏二人喚來凝淵殿所有侍衛,疾步踏入寢殿內,顧昭容聞聲知是刺客失敗,立刻使了個術消失在寢殿內。
進殿一看,倒在血泊中的以念和一旁的憐若,眾人大驚!
藥瓶恰好滾落至綰綰腳下,憐若立刻被侍衛抓了起來。
玥顏撲上前去慌亂得沒了方寸,聲音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凄聲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嚇玥兒啊!”
綰綰向眾人呵道:“你們愣著做什么!快去找醫師!”綰綰同樣是嚇得聲音都顫抖了,手足無力,慌亂的用手絹幫以念擦拭,可刺眼的鮮紅卻以更加洶涌的姿態涌出以念口中。
玥顏的哭喊聲讓人窒息,侍女侍衛們亂作一團,綰綰努力平復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若是自己也慌了那以念就真的沒救了。
綰綰極力調整呼吸,起身冷靜道:“玥顏你別哭了!現在姑娘只能靠我們了!”
轉即向侍衛首領翰風道:“翰風,平日里公子姑娘待你不薄,眼下形勢危急能靠得住的恐怕只有你了。”
翰風拱手單膝而跪道:“翰風愿聽綰綰姑娘調遣,閣中上下侍衛定誓死保護冥姑娘!”
幸好還有個翰風算是靠得住的,綰綰立即下令放出閣中所有信鴿向蕭元徹求救,調集所有侍衛守好凝淵殿,以防刺客再來行刺。又派人去沉星殿尋六殿下過來,鎮靜得連自己都嚇一跳。
很快,顧承遠趕來凝淵殿,沒了往日的翩然如玉,上善若水。眸中取而代之的從未見過的深諳劍光尖冷銳利,怒火已將他澄澈雙眼染紅,這是他生平中第一次動了殺機,他抽劍指著憐若,怒道:“說!你給冥姑娘服了什么?”
“噬魂珈藍...”憐若無力癱倒在地,低聲道。
“噬魂珈藍!”顧承遠驚恐重復道,執劍的手因為憤怒而開始不住顫抖。
玥顏急切問道:“六殿下噬魂珈藍是什么?可有解藥?”
顧承遠無力的放下手中劍刃,怔怔道:“這是魔界的一種毒藥,我聽冥姑娘提過,只需一滴就會使人靈海潰散,回天乏術,且并無解藥。”
“我這就殺了你!”玥顏霍然而起,奪過顧承遠手中的劍刺向憐若,卻被綰綰出手攔下,“僅憑她一個凡人怎么可能能害得了姑娘?她背后一定有人指使,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救姑娘!不可意氣用事!”誰知平日里最大大咧咧的綰綰,遇事卻最為冷靜堅強。
玥顏丟下劍,眼中淚水再次翻涌,跪在榻前緊握住以念冰冷的手。雖為主仆,但于她而言以念確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實在害怕,實在做不到冷靜。
顧承遠望著以念蒼白的容顏,那么單薄脆弱,如同春日里殘雪,只要被艷陽那么一照就會消散而去。他的心底出現了一個迷茫的空洞,那樣空,那樣痛。他也害怕,害怕她再也不會醒來,害怕失去在這世上唯一的希冀,哪怕這份希冀從來不會屬于自己。
一時間寢殿里,那濃重得化不開的悲哀纏繞得三人無法幾乎難以呼吸。
三人屏息,沉默得像能聽見窗外烏鴉撲棱棱的從堆滿積雪的樹枝上飛走,積雪簌簌而下的聲音。
“這姑娘根本就沒有脈搏,這何如診治?老夫平生真是見所未見,看來這姑娘并不是凡人,恕老夫無能為力。”這已經是第九個這樣說的醫師,太醫也好,神醫也罷,兩日內都來看過了,皆是搖頭嘆惋。
以念原身早已在十年前被業火焚燒,現在的身體不過是修為幻化,所以并沒有常人的脈搏,無法診治。
從發現以念中毒到現在已經兩日有余,短暫清醒也只是微微睜眼,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臉色也是越發蒼白至透明,周身靈力已開始逐漸潰散,若不是修為高深,恐怕早已經是魂飛魄散了,然而還是阻擋不了,死亡的氣息開始漫上她的身軀。
早已放出焚影所有的信鴿,卻依舊是了無音訊,三人修為皆不高,又用不了密音紙鳶,只能焦急等待邊疆傳來蕭元徹的消息。
玥顏悲傷的低聲道:“再這樣下去,姑娘是不是會死......”
顧承遠打斷道:“不會的!徹公子一定有辦法救她的!”
綰綰思慮道:“可我們都不會飛遁,信鴿又沒有消息,這樣拖下去姑娘怕是撐不到公子回來了!”
顧承遠看著以念似一條脫水太久的游魚,輕飄飄的躺在錦被中,知道她撐不了太久了。毅然道:“為今之計只有我們帶著冥姑娘去越京找徹公子了,雖然不會飛遁,但我們可以準備最快的馬車,趕在十日內到達越京,總好過在這里坐以待斃。綰綰你常在江湖上行走,你和我一起帶冥姑娘上路,玥顏你留下,若是徹公子有消息或是趕回來,你就通知我們!”
已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三人決意后半個時辰內就準備好了一切。挑選了最快的馬匹,和二十名最精銳的侍衛,在玥顏擔憂淚光中,綰綰和顧承遠就這樣帶著以念踏上了去往越京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