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灑滿陽光，關無煙精神百倍活力十足在大樹下騰挪跌宕，矯健輕捷如云中燕。“好，好！”兩聲叫好把她從大刀光影中抽出，關無煙停下，目光轉向來人，笑道，“將軍難得清閑不陪家室，來看下人，折煞小的了。”

　　萬世策靠在門邊，道：“一時不見，也學伶牙俐齒了。你也知道，我們練武的不能一日休閑，不然渾身不自在。如果沒別的事，我們一起去演武場。”

　　關無煙收刀，道：“先去看看你家小兒，再去演武場不遲。”

　　萬世策走上前來，道：“你有這份心就行，先去演武場。兩年找不到一個對手，心里發慌。”

　　“先去看望小公子，我再去演武場。”關無煙用不容置疑的口氣甩出一句，走出門外。萬世策只好趕過去，“知道路嗎？我帶你去！”

　　“也好，你帶路。”關無煙回頭道，“不過，我和水漾說話的時候，還請將軍不要打斷。”

　　萬世策滿口答應，“我負責帶路，之后去尋玉無塵。你忙完了，和我們在大門口會合。最多半個時辰，別耽誤時間。”

　　關無煙說：“好！”

　　很遠聽到嬰兒的啼哭，嘹亮悅耳號聲不絕。關無煙對著萬世策道：“敢問小公子大名？”萬世策笑道：“水漾取的名，萬嬗。還沒有字，到大些再說吧！”關無煙好奇道：“堂堂小公子，為何叫這個？”萬世策道：“旌旆翻其猗靡，驚熛因而嬗娟。水漾說，比較符合我南征北戰的特征，給孩子祝福。”關無煙還是不太明白，也不再追問。她無法理解水漾既然不愛萬世策，平白無故又給他生了一個孩子，還能給他祝福，就像萬世策明知水漾有心上人，還網開一面讓兩人見面，完全不顧忌后果，還可以坦然接受現實。

　　萬世策指著一排房子道：“最西面那間就是，順著小孩的哭聲就能找到。我去找玉無塵，半個時辰后大門口見。”

　　“你不進去看孩子嗎？”關無煙問，“多長時間你看孩子一次？”

　　“整夜哭，不讓人睡覺！”萬世策丟下一句，就走了。

　　關無煙走進房間，看到奶娘正抱著孩子哄睡，而真正的娘親水漾如同一個小姑娘，悠然自得地撥弄琴弦。水漾見到關無煙分外高興，忙讓侍從看茶。關無煙說著不用，一會兒要出去練武，逗弄了一番嬰孩，留下一些銀錢當見面禮，要告辭出去。

　　水漾拉住她胳膊道：“不多坐一會兒，我們姐妹難得見面。”關無煙笑道：“見到妹妹自然高興，可是我比不上……”水漾明白關無煙的意思，也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姐姐去忙便是，天高氣暖，本來應該陪姐姐四處走走才是，不過，眼下我身子虛，醫師叮囑我好生調養。虧欠姐姐的恩情，只有日后報答。”

　　關無煙落座，道：“哪里話，嚴重了！我等小民怎會不知足，應當感激邊外巡防征士才對。春夏秋三季還好，冬夜北風卷過赤條條路口，荒山野嶺一夜之間大雪彌漫。雪光和著月光照映邊關，雪花裹著北風穿過鐵甲。冰河城邊萬徑人蹤滅絕，輪臺路上戰馬難以走過。寒云暗昏凝結萬里天空，山崖陡峭懸掛千丈堅冰。將軍皮袍久臥沒有一絲溫暖，都護寶刀凍得像要折斷。關山大雪紛飛之時，送別為友走馬歸還京師。冰雪之中怎將心意表示，只有贈您青青松柏樹枝！保家衛國，士卒榮耀。水漾，你欽佩軍旅之人，對也不對？”

　　水漾緩緩答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姐姐，你是知道的。中原大地從來就不缺英雄，將軍也罷，普通士卒也好，都是為國為民，何來高低貴賤之分？很多人只看到了指揮千軍萬馬的將領，卻忽略了樸素庸常奮不顧身的兵卒，但哪一次勝仗不是用士卒的血肉之軀堆起來的長城？普通的士卒在平凡的崗位在國家和人民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為國為家獻身，即使殞命也在所不惜，這才是我們這個民族血液里的印記。正是這種不計生死的奉獻精神讓我們漢朝壯大強盛、歷久彌堅。”

　　關無煙明白這是為林楓講道理，但也不全是為林楓說話。作為水漾的知己，她能體會那種不可自已、刻骨銘心。不管怎樣，水漾是個自信篤定、勇敢剽悍的女子，雖然明麗柔婉美不自知，她上可配王侯，下可嫁民眾，她的積極主動、當立參破足以匹敵任何一類上等好兒郎。

　　到達演武場，照例舞刀弄棒、騎馬射箭，萬世策雖拔得頭籌，卻在刀技比拼中敗下陣來，有些恨恨地道：“關無煙，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要滅了你！”關無煙若無其事地藏好鋼刀，笑道：“將軍，格局要大一些，免得被人笑話。”萬世策懊喪道：“我可是堂堂將軍，陛下御賜的封號，橫掃千軍所向披靡。”

　　關無煙道：“那又怎樣，雖然你是主將，可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是團隊的力量。”玉無塵忙打圓場，“怎么不是將軍功勞？一起出去的功臣宿將很多，除了衛青大將軍，別的都沒有小將軍的功績，何況衛青將軍戰功也稍顯遜色。”關無煙笑道：“萬將軍的確是不世出的軍事天才，這點讓我等甘拜下風。不過，我要提醒小將軍，水滿則溢月圓則虧。”

　　萬世策道：“下次出征，你給我當馬前卒！”關無煙反問道：“為什么？”萬世策挑眉道：“你適合，我看中。”關無煙道：“萬將軍對我的賞識感激不盡，不過，我無意功名，下次出征去不去還要看我的心情。”

　　萬世策沒有說什么，倒是一旁的玉無塵怒不可遏道，“關無煙，瞧瞧你這副德行，你難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關無煙淡淡道：“什么身份？奴婢？下人？沒有尊嚴，沒有地位。呵呵，我不過是天涯浪客過眼云煙，和誰聊得來就聊，不合就散，沒你想的那么復雜。玉無塵，我們是漸行漸遠了。”玉無塵道：“雖是同門，并不同根。”關無煙道：“實情！”

　　“我說你們消停一下，不如我們去街市大吃一頓如何？”李敢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插了一句。“有你什么事，走開！”萬世策有些惱怒，“各回各家，散了！”說著，跳上步良，打馬而去。玉無塵等人馬連忙追過去，跑遠。

　　李敢對關無煙道：“小將軍年輕氣盛雷厲風行，我們都見怪不怪了。你還承受得住？”關無煙嘆道：“我無所謂，一個人萍蹤俠影，浪跡江湖。可他是將軍，要指揮千軍萬馬，只怕以后會出大亂子。”李敢道：“他在軍事上很有一套，你不必擔心。”

　　關無煙道：“并非他的軍事能力，是生活瑣事。往往日常小事最見人品，他不是不好，只是有時候有點太急躁沖動。我擔心小事虐化升級，引起連鎖反應，壞了他自己。不是所有榮耀都能憑戰功掠取，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受他驅使。他太勇武莽撞了，不能耐心聽取他人言語，就急著下結論，總是拿戰場上的打法來論處日常人際，冷不丁就直戳人心……”

　　李敢上馬，道：“你說的毛病，他有我也有，都年輕，免不了著急上火揮舞拳頭，急起來能爭個你死我活。”關無煙也跳上馬背，道：“這樣說來，還挺危險，和你們相處，遠不如和我們師兄弟。”李敢笑道：“就你和玉無塵的相處模式？算了，別提你的師兄弟了。去吃一些東西，我請客。”關無煙道：“恭敬不如從命，謝了！”

　　在街上找了一家酒樓，喝得盡興，李敢一杯接一杯猛灌關無煙。關無煙一杯接一杯猛喝，喝得七葷八素，回到休息處，睡了三天。醒來后，后悔沒有練刀，抓緊時間補了一旬，練的時候似有所悟，想自創一派新招式，遂閉門修煉。

　　又是一年春風來，又是一年梨花白。

　　關無煙把自創的關氏十八刀在腦海中整理出來，準備出門買一些竹簡，也學文人墨客刻在汗青，令其流芳百世。打開門曬了一會兒太陽，買完一捆漢簡回來，看到門口有一個婦人等候，原來是萬嬗的奶娘。

　　“你可回來了，我等半天了！”那婦人急急道，“快去看水漾吧，自殺了，剛被小將軍發現。她關門半天，我以為她身體不舒服，沒在意。誰知道，昨晚就割腕了，血流了一地……”

　　關無煙的漢簡掉了一地，“人怎么樣？”

　　“還能怎樣，死了！那婦人道，“尸體都冰涼了，這么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