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漾被一陣喧嘩聲驚醒，本來閑來無事早早讀書練字完畢躺床上休息了，突然眾姐妹走進來，齊聲對著她祝福。水漾一臉茫然，道：“怎么了？”一位小姐姐說：“這回你可交了好運了，馬上翻身做主人了。”

　　另一位小姐姐說：“可不是，我早說過水漾不是一般人，水樣的骨頭水樣的姿容，誰見了都喜歡，哪像我們這些手腳粗笨之人，只會端茶倒水清掃垃圾。”

　　水漾一頭霧水，不解道：“你們到底在說什么，我怎么了？”

　　“你還不知道吧，平陽公主把你許給萬世策公子了，一會兒他就要來接人了。”一位小妹快人快語。

　　水漾吃了一驚，披著長發，要從床上下來，“不，我要去找平陽公主，說清楚。”眾姐妹忙拉住她，說急什么，不多會兒平陽公主就來了，還是快點收拾行裝，免得誤事。水漾焦躁不安，說不出話，只覺得胸口很悶，搖搖晃晃地扶著床角，不住干咳。眾姐妹遞過手帕過來，又是擦汗又是勸慰。

　　“水漾——”門外一聲輕柔呼喚，簡明有力滿含威嚴。

　　姐妹們過去挑了門簾，進來一位一身素服便裝的高貴端雅女子。水漾起身忙跪拜，被她一把扶住，道：“身子虛，好生躺著。我給你說幾句話便走，你們……”她望著屋子里花紅柳綠的一群，“都退下。”

　　“諾！公主！”

　　公主坐在床沿，對著地上垂手而立的水漾，笑道：“這么長時間了一直沒來看你，是我的失誤。在府中，我對你也算盡心盡力，沒讓你干過重活，衣食補給些許銀兩別的丫頭有的你都有，別的丫頭沒有的筆墨紙張你也有。你體弱多病，我雖不能見天過來看你，可是湯品補藥一直供應著，也囑咐別的小丫頭侍候你。只是這居住地方有些不堪，讓你受委屈了。”

　　水漾低聲道：“不委屈，謝公主大恩！”

　　平陽公主笑道：“過來，讓我看看。”

　　水漾移步上前，靠**陽公主。平陽公主拉過水漾的手，細細打量一番，道：“真是天上降下來的仙子，肌膚如雪吹彈可破，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怨不得萬世策天天口頭心上念念不忘。想必你也欣賞他吧，之前他三番五次來問我要人，我只說他年紀小，沒有軍功，不得放肆。

　　這次出征，他被封了冠軍侯，神氣的很，陛下親口贊揚他打仗又快又猛，如猛虎下山，一如當年的陛下。十八歲了，不小了，可以考慮兒女之情了，所以我答應他讓你跟他走。”

　　水漾慌忙跪倒在地，“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我還小，我要留在這里服侍公主。”

　　平陽公主笑著攙扶，說：“也不小了，十七了。你難道能一輩子留在這里不成，再大了不想出門，只能配府里的混小子了，你可愿意？”

　　水漾出了一身冷汗，道：“我不出去，大不了我去做道姑，反正我不會嫁人，我不要嫁人。”

　　平陽公主見攙扶她不起，有些慍怒道：“水漾，適可而止可好？”

　　水漾緊張到手腳發抖，顫顫巍巍站起來，垂手而立，一頭長發滑到胸前，襯著柔弱的身形，越發曼妙婀娜。

　　平陽公主嘆了一口氣，道：“萬世策不可多得，人不可多得，情誼更是。他過一刻便來，你好自為之。”說罷，起身離開。

　　水漾本來想說，“恭送公主，一路安好”，可是，被什么噎住了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咸澀的淚水打濕衣裙。自己的少女時代就這樣倉促結束了，什么都被安排好了，猝不及防的親族離散，猝不及防的婚姻包辦，自己就像一棵稻草被人賣來賣去。三月姑蘇的桃花艷艷，艷艷桃花樹下的一眼萬年，都如過眼云煙，再也沒有明天。

　　她哭了一會兒，不見小姐妹進來，明白一切都是既定的命運，想逃也逃不開了，于是，慢慢收拾自己的竹簡箱奩。

　　“水漾——”

　　歡快跳蕩的身影，黝黑健壯的體格，他來了，對她眉開眼笑滔滔不絕，“水漾，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出征，帶領八百精騎，斬殺了兩千多敵兵，連單于的祖父輩籍若侯產也被斬殺，還俘虜了單于的叔父羅姑比，你說厲害不厲害？水漾，你說句話啊！算了，還是我說吧。憑著這次軍功，陛下還封了我為冠軍侯。嘿嘿，真的很開心，你說呢，水漾？”

　　水漾擦擦眼角的淚水，不作聲。

　　萬世策雀躍道：“還有哪些物品沒有收拾？我來幫你，快點，一會兒天就黑了。”

　　水漾哽咽道：“沒有了，就這些。”

　　萬世策把包袱背上，又要幫她穿外衣。水漾低聲道：“不用，自己來。”用一根白絲帶綁了頭發，裹好外套，穿好鞋子。萬世策一把扯住，“走啊！”水漾急道：“慢點，慢……”出了門，一眾姐妹不舍地道：“水漾，常回來看看，別忘了我們。”水漾回頭噙淚道：“再會！”

　　看她這樣，有幾個多愁善感的也抽泣起來，一邊好事的啐道，“哭什么，水漾是過好日子去了，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甭提多滋潤了，還用的著你操心。”另一個說：“對，看萬公子對她那樣，回去肯定當菩薩供起來了，嘖嘖，真羨慕！”

　　萬世策拽著水漾跑到樓下，覺得費勁，索性一把橫抱起來，飛速跑向前面的馬車。水漾掙扎道：“讓人看見，不好。”萬世策笑道：“什么不好，大家都知道。”

　　進了馬車，發現他退出去了，水漾長舒一口氣，聽他在車篷外高聲談笑，天朗氣清繁星點點，凱旋歸來大受褒揚，想來少年意氣應是青春飛揚，為什么自己就不能好好欣賞，為什么沒有絲毫和他的共情之力。馬車的鑾鈴在響，自己的心也跟著扶搖不定。也許自己可以和他成為好朋友，還可以和他暢談邊疆，還可以講一講自己心目中那個清冷如月俊雅至極的玉面公子。

　　一路晃著，晃到了馬車停下。萬世策的手掀起簾子，把她從車里抱了下來，然后給她披上他的黑披風。水漾拒絕道：“我不冷，不要。”萬世策道：“天冷，起風了，快披上。”水漾隨著他進入陳府，并無其他人迎接，立刻明白自己不過還是一個婢女的身份，只不過在他門下單獨受寵罷了。

　　原來自己臆想中的鳳冠霞帔、明媒正娶的確是個幼稚的童話，也好，自己本來就是一個婢女，總比在平陽公主府配混小子要好，總比拉出去被皇帝選秀要好。事到如今，還想什么，混口飯吃，填飽肚子而已。每日葬花，每日臨溪而哭，每日對著夕陽長吁短嘆，敵不過殘忍實際的現實，目前這具身體已經承受不了風花雪月的浪漫詩意了。

　　萬世策把她引入一個臥房，黑白灰三色，房間擺滿了各種兵器還有戰甲頭盔。侍從把飯菜端上了，精心服侍她吃飯。水漾夾了幾口菜葉，放下了筷子。萬世策道：“不合胃口啊？我專門打聽過得，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水漾淡然道：“吃不下，坐馬車暈。”

　　萬世策笑道：“那好，先撤下，什么時候你想吃了，我隨時讓他們送來。”水漾擺手道：“不用。”萬世策安排侍從撤走飯菜，閂好門，笑著把浴桶盛滿溫水，讓她洗漱。水漾驚道：“你……我在這里？”萬世策笑道：“不然呢？你以為我把你領回家做什么……”

　　水漾低下頭，道：“我不要住男人房間，不要。”萬世策道：“這不是旁人的，是我的臥房。”水漾倒退一步，道：“我的呢？我寧愿和別的丫頭擠在一處，我不要這樣。”萬世策上前一步道：“你來之前應該都明白這些啊！我們都不小了，你還想怎樣？”水漾一步步后退，道：“我要單獨的或者很多人擠在一起的女子房間，我不要現在……”

　　萬世策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可以，我給你時間，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今天時間晚了，你先在這里，我出去。明天給你換房子，你想要什么式樣，我全部滿足你。早點歇息！”水漾還想說什么，卻見他出去反手關了門，心中稍微安寧了一點。

　　萬世策沒有多想，直奔后廚，胡亂吃了些飯菜，去找玉無塵。玉無塵非常納悶，“你怎么跑我這小房間來了，這里盛不下你這冠軍侯。”萬世策笑道：“說什么呢，借宿一晚。”玉無塵問道：“你的臥房呢，你怎么回事啊，說清楚。”

　　萬世策合身睡下，道：“有什么好說的，累了，休息。”玉無塵道：“看你的衣服還沒有換洗，還沒有洗漱……”萬世策迷迷糊糊地道：“明天陪我上街選一些女子房中物品，要上好的。”玉無塵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于是，跪在床邊，為萬世策脫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