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面下傾的斜坡,全被冰雪覆蓋,沒有任何足跡,干凈整潔如同一床大棉被蓋在山脊上面。全豹蹲下來,坐在雪地里,試著用腳蹬了一下,哧溜溜滑到了底部平坦處。他招招手,于是后面的人紛紛蹲坐,魚貫而下。冷風灌耳,每個人的臉都青紫色,鼻頭通紅。
關無煙檢視了前方山峰,道:“路線比想象中要好,這種難度我們每個人應該都能下去。”全豹自信地道:“用蹬雪步法就行。”安虎疑道:“蹬雪步法?”全豹嗤之以鼻道:“就你剛才滑下來的那種姿勢。”關無煙道:“是下雪山的最基本走路方式。”
全豹拄著登山棍,一邊‘噗噗’踏雪開路,一邊解釋,“身子面向正前方,向前邁出的腿與身體盡量保持一條直線,這樣才會更加輕松。保持這種姿勢,并用腳后跟使勁蹬雪下山。”步伐輕松,身體有節奏地律動,不多會兒已經到了另一處平緩處,對著安虎大喊:“下一個,虎哥!”安虎飛跑而下,“兄弟,我來也!”大步流星,踢踏得雪沫四濺,伴著颼颼冷風,直接沖到全豹面前。
眾人全部下來后,靠著山崖一角避風處,歇著吃東西。走了一天一夜了,盡管很累,也不敢停留太長時間。寒風呼嘯,天邊顯出一絲光亮。
張騫哭喪著臉道:“應該吃頓豐盛的,自打出匈奴以來,除了在婼羌好過點,其余時間一直過著野人的生活,唉,有時候還差點被野獸吃掉。”堂邑父從懷中掏出一塊熊肉,放到張騫手里,道:“還不太涼,趁熱吃了吧!”
張騫瞅著堂邑父半邊纏著綁帶的臉,綁帶上浸出的血已經變成殷紅一片,在冷風中干硬,又看看堂邑父的半截殷紅的綁帶胳膊,深深嘆了一口氣,慢慢把熊肉塞回到堂邑父手中,道:“你吃,吃了快點好。這一路不能沒有你啊!”堂邑父又堅持讓張騫吃,說主人不吃自己絕不進食。張騫方接過肉,一點一點撕咬著咽下去。堂邑父瞧著主人吃了,自己狼吞虎咽,吃得分外香甜。
安虎、全豹商量著最好趕緊走,大家都很疲憊,一夜無眠心驚膽戰天又寒,盡量在這次太陽下山之前找個過夜的地方。全豹一拍腦袋,道:“我想到一個有趣的下山方法,呵呵。”于是,站起身,“大家聽好了,解開你們的背包,把冰鎬、冰爪和安全帶放回背包里。”有人說,“為什么,難道在這里休息?”還有的叫道:“當我們傻瓜?”
安虎笑瞇瞇地道:“他要告訴你們又好玩又快的下山方法。”全豹道:“對,用滑降的方法下去。正好斜坡不陡,雪面硬度也剛剛好,那頭兒又正好是一片平地,能剎住。”搖搖身體,晃晃腦袋,前后左右扭動一下腰部,仰天長嘯幾聲,對面山峰也傳來長嘯之聲。關無煙笑道:“豹哥,對面的喊你過去。”安虎接話,道:“不是你嫂子,他不會去。”
全豹又坐到地上,拿出一截小短棍,進行順滑,“屁股貼著地面,坐著滑下來,用冰棍或者適當地扭動身子,可以變換方向。停的時候,直立上身,抬起膝蓋后,把腳后跟插進雪里就可以減速了。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自身所能承受的速度,大家聽明白了嗎?”
沒有人回應他,大家都在爭先恐后地滑降,這個說,你太牛了,那個說,你的姿勢優美極了。
全豹怒火中燒,道:“我講的時候,能不能專心點兒!”
雪坡之上,關無煙輕輕推動張騫和堂邑父,道:“就當小時候玩滑梯子好了,很輕松,沒有危險。你們相互扶持一下,很快就到。”接著,自己也坐下滑到了底部。
安虎最后一個下來,想著自己好賴是個哥,不能在眾人面前矮人一頭,故而覺得自己不能用業余的坐式滑降,遂咳嗽一聲,提醒自己,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他背個鼓鼓囊囊的大包,兩腳用力一蹬,雙臂張開,大笑著沖下去,“怎么樣,我的踏雪飛鴻?”
眾人皆驚,竟然站著滑下來了,虎哥就是生猛,竟然獨創了一項新技能——立式滑降技術。安虎笑得更開心,認為所有人都被他的能力所折服了。全豹大叫,道:“前面有石頭,小……”話沒說完,聽到“嘭——呃——啊”,一具黑影撲了下來,“豹子,閃開。”
全豹沒來得及躲閃,被安虎撲到臉上親了一下,馬上豹眼圓睜,道:“哥,想吃肉也不要找我啊!”安虎咧咧嘴,道:“稀罕你!幾百天沒洗臉了,又臭又咸,呸!”一眾人笑起來,干冷的空氣突然活躍起來,有了一絲溫熱的氣息。
沿著不太陡峭的雪坡繼續走著,關無煙提議是否在附近過夜休息,全豹不同意,說太陽沒落山,天還早。關無煙問道:“難道豹哥不知道山里日落早嗎?”安虎插嘴道:“是,他不知道。你知道原因嗎?因為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全豹“嘁”了一聲,“就你能,就你是老大,你啥都會,啥都懂,你能你咋不上天嘞!”
關無煙道:“不管是山上還是平地,傾斜度一樣的話,太陽起落的時間也一樣。但是,當太陽落到地平線位置的時候,山先擋住了太陽,所以感覺日落更早。我們安全下山比盡快下山更重要。”張騫道:“無煙說什么就是什么,聽無煙的。”
堂邑父笑道:“張大人徹底服軟了,挺不容易的。”張騫道:“人家講得有道理,凡事不過一個理字,有理不在聲高。無煙,還和以前一樣挖雪洞嗎?”關無煙道:“要是有個合適的地方就好了,但是……”她四處張望著,想找一處安穩之地。
堂邑父指著遠方,道:“那邊崖壁下面怎么樣?”關無煙肯定地點了點頭,道:“雖然不能挖雪洞,但是有個小營帳,我們大家擠一擠,可以湊合著過一晚。”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就這么辦,我們一起搭建營帳,這些天太困了。
一個鮮紅的小營帳靠著崖壁很快搭好,關無煙又認真檢查了固定鐵架,鉆進營帳。里面安虎、全豹在爭論誰的臉更黑,互不相讓。關無煙說,你們是被太陽的紫光曬傷了。兩人不約而同地道:“這么冷的天,為啥會被曬黑?”
關無煙道:“紫光跟天氣冷暖完全沒關系,在高山上,積雪反射的紫光反而更強。你們的臉被曬黑,也是因為這個緣故。紫光能夠穿透云層,即使在陰天,紫光放射的能量也相當于晴天的百分之七八十。”安虎唉聲嘆氣道:“攀登天山沒有神仙,真是苦行之旅!”
全豹盯著關無煙,道:“奇怪,你的臉怎么沒事?”張騫哈哈大笑,道:“你能和人家比嗎?人家和王妃交情不是一般的深。”關無煙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瓶子,道:“有想用的,盡管拿去。這次多虧了王妃姐姐的防曬用品,才得以不被曬黑。”安虎道:“矯情,在沙漠里的時候,一次也沒見你用過啥品。”全豹道:“此一時彼一時,無煙長大了。”
關無煙爬起來,道:“我出去燒水,這里太擠了。”安虎說,又不渴,渴了吃點雪就行了,為什么一直喝水?關無煙回身道:“所以你才嘴皮才干燥,在高寒地帶,不只是口渴了才喝水。因為空氣干燥,光呼吸就失去不少水分,再加上爬山時會大量出汗,有可能出現不覺得口渴,但是體內水分卻損失過多的脫水病癥,所以那些經常登山的人都經常喝水。”安虎拽住關無煙的平底鍋,道:“你坐下,我去燒。”全豹也擠出去,我也去。
安虎捧著平底鍋,在營帳外面一丈之處,蹲下來,等著全豹鉆木取火。因為風太大,即使兩人圍在一起,使勁鉆木頭,總是冒煙起不出來火。安虎忽然自言自語道:“咦,好像聽到什么聲音?”全豹沒來得及抬頭,聽見“嘭嘭”作響,早被安虎一把抱住,滾到崖壁下面。
大塊小塊的山石霹靂乓啷滾落,咣咣直響,偶爾砸到營帳邊緣,唬得里面的人緊緊貼合崖壁,雙手抱頭,一動也不敢動。
全豹道:“在巨石隕落掉下來之前,我們趕快進營帳吧!如果落石砸到了別的巖石,可能會掉下來更多。”安虎“咦”了一聲,摸著頭上鼓起的水泡,拽著全豹閃進營帳。關無煙招呼大家用背包保護好腦袋,緊貼巖壁,不用動。說著,聽到“嘭”一聲響,一塊碎石落到了營帳上方,直接把撐桿砸彎,帳子“哧”地裂出一道縫。冷風鉆進來,誰也不敢亂動,一個個屏氣凝神,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聲響,漸漸小了,直至全無。
大家長舒一口氣,終于結束了,幸好沒人受傷。安虎摸了摸頭上的鼓包,讓全豹為他上藥消腫。堂邑父過去想要補帳子裂口,關無煙搶先一步,道:“我來!”堂邑父撿起剛才掉落的石頭,道:“比起巖石那么大的落石,這樣的就是小石子。”張騫道:“落下來挺快的,沖擊力很可怕。”
關無煙邊用粘布條粘裂口,邊說:“落石主要在坡度很抖的斜面上,像這樣的地方本來不常見。有的是外界沖擊力造成的碎石,有的是巖縫經久受各種侵蝕自然裂開墜落,特別是春天,融化的冰塊有多大,就會形成多大的裂縫。因此,在冰雪解凍期間,要格外小心落石,避開有落石標志的地方。
像天山這樣的高山,早晚溫差極大,加上風太大,隨時可能會掉下落石。像剛才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的落石破壞力非常強大,一定要時刻小心。剛才虎哥、豹哥你們出去的時候,忘記告訴你們這些了,實在對不住,特別是虎哥頭上還起了一個包。”
安虎笑道:“沒事,老虎骨頭硬的很。你看,堂邑父這樣的才真正是條漢子!”堂邑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些不自在。關無煙道:“大叔是我們這里面最勇敢的,沒人反對吧?”所有人都一致同意堂邑父是西征群中第一勇士,大家心服口服。
安虎拉著全豹又出去繼續燒水,兩人出來后,安虎說去再看看有沒有落石跡象,走遠了。全豹全神貫注地低頭鉆木頭,竟然神奇地一下鉆出了火苗,在上面放上平底鍋,抓了一把雪嘗了一口,準備放進鍋里,忽然一股怪味鉆進鼻孔,不禁道:“這天山的確與眾不同,連雪也是酸溜溜的味道。”
安虎悠然地吹著口哨,轉回來,見到全豹正在吃雪,啞然失笑,道:“你怎么在哪里抓雪?那兒是我剛才尿尿的地方……”全豹火冒三丈,一把雪甩向安虎,“不是叫你去后面尿?”安虎笑道:“尿急,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