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虛影從雕像中走出。
他身披鎧甲，手中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
騎士的目光仿佛透過了無數建筑，與怪物們對視著。
于是暗流停止了涌動。僅僅是輕描淡寫的一眼，這些足以攻破城池的怪物們便被某種力量壓迫住了。
下一刻，虛影出現在了城墻上——而且是最頂端。
他屹立在那里，猶如信標一般。
“那是誰？”
“也許是克希拉爾大人？”
“造物主與我們同在！”
此起彼伏的聲音從城墻下傳來，騎士們的士氣被點燃了。
虛影的身軀仍然立在那里，也許從城墻下看不出異樣——但如果在他附近觀察，就會發現這道虛影正猶如火苗般顫動。
這就是所謂的半神？
緊張的克希拉爾終于得到放松。他站到騎士的身邊，半神正散發出駭人的氣息。
“年輕人，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神力。真是不可思議，是造物主么？”
騎士微微傾斜頭顱，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克希拉爾的臉。
“是我。”
克希拉爾點點頭。
“噢，上次見到您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吧？真不愧是您啊，能從那場浩劫中活下來...”
虛影笑著說道，也許是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他咳嗽了幾聲。
“我想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把城下的危機解決，不是么？”
克希拉爾指了指那群怪物，它們仍顫顫發抖地蹲在地上。
“您在那場浩劫損失太多力量了么？那就由我這把老骨頭解決他們吧...咳...”
虛影說著，突然吹來一陣風，把他的身軀差點吹滅，這讓克希拉爾不禁皺眉。
“你不是半神么？為什么如此虛弱？”
“大概是因為我太老了吧...讓我這把老骨頭，為巴希爾王國付出最后一份力量吧。”
騎士慢悠悠地說著，然后擦拭手中的鐵劍。
“不必，您永遠是巴希爾王國的榮耀。”
卡露夏認真道。
巴希爾王國是對人類九大王國的統稱，因為巴希爾家族是人類之王。這個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黃金王都普里亞德。
騎士的身形頓了頓。
“騎士的榮耀是戰死沙場，騎士的英魂會永遠守護巴希爾王國。這是騎士準則的第一條，也是我的夢想。在此之前，主能接受我一個祈求么？”
“盡管說吧，這是你應得的。”
克希拉爾拽住想要勸說的鹿娘。
“能聽聽我的故事么？我不想無聲逝去，連我存在的痕跡都沒能留下。”
騎士坐在城墻上，聲音似乎虛弱了點。
“為何這么說？每一位英勇戰死的騎士都會被雕刻在英魂碑上，您不會被人遺忘的。”
卡露夏疑惑地說道。
騎士沉默了一會兒，和煦的晚風吹打在鎧甲上。
“我是親眼見證王都建成的人，那時候它還叫黃金城呢。那時候人類的其他八大王國還只有雛形，很容易受到獸人的入侵，于是派遣我去鋼鐵堡壘做鎮國士。”
虛影將劍放在城墻上，視線不知停留在兩人身上還是他們背后的萬家燈火。
“我那時候可是個騎士長，不過空有一身蠻力而沒有政治頭腦。我原以為巴希爾先皇派我來這里只是因為我很強——但其實是因為我在朝廷得罪的人太多了。”
“有個詞叫流放，對么？巴希爾先皇的真正用意就是如此。我還不知道，那時候的鋼鐵堡壘是遭受獸人攻擊最頻繁的。殿下幾乎從未給過我補給，全靠我的騎士們在這附近采集。”
“巴希爾先皇簡直太腐敗了！”
鹿娘在一旁憤憤不平道。
虛影擺擺手：“那時候的殿下已經老邁，人總會糊涂的。我在鋼鐵堡壘駐守了三年整，終于把這座城市建立了起來。在那之后不久，我們就迎來了第七末日紀。我帶著僅剩的部下和補充的民兵拼殺，但還是敵不過鋪天蓋地的異獸。”
他的聲音突然頓了頓。
“我用附魔令牌和巴希爾先皇溝通，他說是肯定會派支援部隊來...但我硬是堅守了一個月，也沒能看到所謂的支援部隊。我希望先皇能夠幫助我，但他沒有，我希望神明能夠幫助我，但您也沒有。”
虛影回憶起那個恐怖的夜晚，看著昔日的同伴被一個個撕碎，他心如刀絞的仰天怒吼，最終仍然沒能換來任何聲音。
“抱歉...那時候我真的無法聽到你的聲音，畢竟是末日紀。”
克希拉爾歉意地說道。上個末日紀擔任神明的可不是他，但現在克希拉爾只能替舊神明背鍋。
“該抱歉的是我，主，您還要忙著拯救整個巴希爾，這是我的自私。”
騎士搖頭補充道，“強烈的執念使我成為了亡靈，我殺掉了所有的異獸，保住了鋼鐵堡壘。”
“您是騎士的楷模，這些事跡足以被記傷史冊。”
卡露夏敬意地看著他。
“小姑娘，世界上的事怎么會那么順心呢？咳...”
騎士自嘲地笑著，猝不及防的咳嗽一聲。
“我成了亡靈，是天地不容的存在，又殺害了這么多生物，所以王國不認可我，人民不認可我，鋼鐵堡壘的居民對我惡語相向...但我從未放棄過。我的一生都在執行騎士準則的第一條。我保護了這座城市數百年...造物主大人，我能夠洗去身為亡靈的罪孽了么？”
騎士看著克希拉爾，語氣中含著希冀與渴求。
“你是王國最杰出的騎士，你的事跡會被編為史詩，在蒂莉婭的每一個酒館里流傳。”
克希拉爾認可地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騎士卻垂下頭顱。
“第七末日紀結束后，稻草人們攜帶收集的異獸想要攻破這里。百廢待興的鋼鐵堡壘根本無法抵抗攻擊，于是我再一次拯救了這里。我僅剩的一個部下問我，為了這群忘恩負義的人而戰，真的值得么？”
“我的回答是值得。擊退這次攻擊后，我身上的罪孽已經多到無法描述。于是上天派遣一位強大的魔法師將我封印在雕像中，并且施法消除了世界關于我的所有記憶。這就是我的故事，可笑又可悲的一生，直到死去也無人知曉。”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解決失憶的問題！”
克希拉爾見故事已經講完，連忙出言挽留道。
“亡靈也是會老的...我太老太累了...讓我在隨風湮滅之前，做到騎士準則的第一條，好么？”
虛影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拿起劍柄，指向地上的怪物群。
“再給我一點時間！”
克希拉爾瘋狂地在心中和舊神明溝通，希望上司可以顯靈一次。
但騎士縱身一躍，劍筆直地指向顫顫發抖的怪物群。
...
這個姿勢就像是在沖鋒。
和當年那個風光的鎮國士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