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王一路凝神苦思,沒覺著什么呢,已經聽到了外面一陣嘈雜,夾雜著小叫花子們的蓮花落。他用手指略掀開簾子向外望了望,看見果然是到了勸業場了。唱蓮花落的小叫花子還認得他的轎子,一看見過來,都遠遠的避開,蓮花落也不唱了,只拿一種又懼怕又仇恨的目光,追隨著轎子。
這等賤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義王不屑的哼了一聲,放下了簾子。
看見到了仁泰茶樓,義王便叫停轎。
轎夫們把轎子停在路邊,義王一下來就徑直進了茶樓。今天掌柜的親自看店,一見義王進來,就滿面堆笑的迎了上來,親自送義王上了二樓。他跟義王的鋪子只隔著兩三個商鋪,也算是鄰居了。雖然買賣大小不同,但好歹也都是掌柜的,加之義王經常光顧他的生意,因此對義王格外殷勤。
義王在常坐的那張桌上坐下,照例拿出手巾擦拭一番,然后一抖手巾,晾曬在窗外。
茶樓掌柜的已經很熟悉義王這套程序了,是以看見義王抖著手巾,就趕忙過去把窗子向外支了起來。又等著義王整理好衣袍,這才開口問道:“店里新進了上好的綠茶,義王可要嘗嘗?還是還照老規矩?”
“嗯!”義王只隨意的點點頭。
掌柜的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義王是在嗯哪個。便又問了一句:“義王可是要綠茶?”
“嗯。”義王還是這一聲。他不時的看著窗外的手巾,像是怕被風刮跑了。
掌柜的見義王無心說話,便應了一聲下樓去了。
沒多時,聽見樓梯上有咚咚的腳步聲,義王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去。來的也是一位茶客,走到義王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不多時又是一陣腳步聲。是掌柜的送上茶來了。看來那位新來的也是熟客,掌柜的過去寒暄了好一會子才下樓去了。
“太子今日臨朝了。”義王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啊?可看清楚了?”背后那人道。
兩個人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彼此能聽到。義王始終沒有回頭,還像平日里那樣,自斟自飲著。
“相貌確實不差。”義王簡短的答道。
“那別的呢?可有何異樣?”身后人問。
“久病之人,便是有稍許異樣,也是情理之中。”義王警覺的聽著樓下的動靜,嘴里說道,“只是我聽著那太子竟像是要自稱孩兒,這算得上是個破綻。”
“那太子還說什么了?”身后問。
義王聽見樓梯上似有腳步聲,便輕噓了一聲,讓身后收聲。側耳細聽,聽見那腳步聲似是又往上走了兩步,再聽,卻又不動了。義王情知有異,便出聲笑道:“這位仁兄好風趣啊。哈哈哈哈……”
聲音依舊不高,卻足夠樓梯上的人聽到。
身后的人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里怕是來不得了。”義王借著身后的笑聲,小聲說道。
“啊?不會吧?仁兄你也太過小心了吧?”身后的人高聲道。
“誒,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義王也高聲道,隨即又小聲說道,“圣上的眼線遍布朝野,不可不防啊。”
兩個人便這樣一高一低的說著,直到掌柜的那如大象一般沉重的腳步聲上來,為后面那位茶客送上茶水。
“掌柜的真是好精神哪,”義王呷著茶道,“這里里外外都是掌柜的親力親為,難怪生意這般紅火。”
“義王說笑了。我這點買賣哪及義王的百分之一呀!”掌柜的苦笑著說道,“我倒是想跟義王一樣做個甩手掌柜的,可架不住沒有那個命啊。義王你是有所不知,這西城最是沒有風水的,這窮也就罷了,人還又懶又饞。——哦,這位徐大官人自是除外的——放著好好的營生不做,就看著哪里能撿些便宜來,最好能天上掉餡餅。我這茶樓有何勞累的?可換了幾個伙計了,都是做不長久。這不新來的這個,做活的時候找不到他,吃飯的時候倒是比誰都能吃。唉!沒法子,只能是我伺候二位了。”
買賣人都張了一張好嘴。掌柜的這番大倒苦水,也是為了跟客人拉近關系。義王附和了兩句,掌柜的才下去。義王也隨即起身下了樓。
去了鋪子里草草查問了幾句,便回了府。自思自己有些莽撞了。若仁泰茶樓的那位伙計真是圣上的探子,那就說明圣上已經懷疑到仁泰茶樓了。他今日送上門去,只是暴露自己也罷,畢竟以圣上對他的疑心,就是他什么都不做,也無法抵消。可若是連累了……,那可如何是好?誒!義王懊惱的錘了一下手掌。可他又心懷僥幸。以圣上的疑心,只怕他所到之處,處處都有圣上的眼線。也不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再說不去這一趟,他恐怕一時還拐不過這個彎兒來。他想著在茶樓時兩人的對話。“太子是否真的康復,這個先不去管他。我們倒是要好好想想,你我日后該怎樣行事。此事若是真的當如何?若是假,又意味著什么?”
“我此時想著才覺此事不可能是真的。”義王道。
“那圣上此舉意欲為何?”
義王想起自己給應皇子分析的那三點,便簡要的述了一遍。一邊說一邊想起自己所說的:圣上想造成天下升平,他老人家高枕無憂的假象,借以讓那些心懷不軌之徒沉不住氣,露出手腳。不覺一頓,自己今日怎么就忘了這個了?
“嗯,你分析的很對。圣上很可能已選定了太子的人選。二皇子不可能,那就是三四五皇子了。那究竟會是哪一位呢?三四皇子俱已成年,會不會是他們其中之一?”
“若是三四皇子,依圣上的作風,該早就讓他們前往上書房一同議政。可據我的人觀察,圣上只是在叫皇子們一起前去聽訓的時候,才叫二人前去。”
“那就該是五皇子了!”
“嗯!”義王點點頭。他也排除了瑞皇子。五皇子的母親是圣上現下最為寵愛的趙貴妃,其外祖父又是安國公。五皇子又一直被圣上養在深宮,不與朝臣相見。這種種跡象都符合圣上深藏不露的行事作風。
兩個人同時長吁了一口氣。
“這也只是你我的猜測。還需多方證實一下才好。”
“正是。”
“眼下最要緊的,是要保全應皇子,不能讓他卷入任何紛爭。使得前功盡棄。”
那人最后說道。
幾日之后,在商會準備選舉新一屆行會首領的例會上,義王正式宣布,因身體原因退出商會,擬將名下產業全部交由應皇子管理。商會眾人聽了雖則驚訝,但無人感到意外。畢竟義王不止一次在人前流露過這個意思,他們早從義王的話言話語之中,知道了他這個想法。再者,義王的身體看著也確實大不如從前。聽聞這個消息后,眾人無不表示出惋惜和不舍。只是有的是真,有的則不然。義王作為朝歌最大的一個商戶,又具有無人能及的精明和商業頭腦。他若在商會,就會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制著他們這些小散戶。有義王在,他們只怕是永遠也翻不了身。跟義王比起來,應皇子只是個雛,就算再有義王從旁指點,也不能跟義王的陰狠老辣相比。是以,商會里的大部分人,在聽到義王隱退的消息后,都恨不得大放三天爆竹來慶賀。當然,發自內心不愿義王退休的人也有,比如王平博,還有其他幾個小商戶,他們的生意平時都是全仗著義王的關照,有什么搶手貨,緊俏貨,義王總會分給他們一些,讓他們也跟著賺些快錢。尤其王平博,年紀大了,又沒有什么眼光,自己進不來貨,就全靠義王關照。義王進回貨,他再從義王那里進貨。等于是義王的二級批發商。有賣不動的貨物,還會腆著老臉,再給義王退回去。因此王平博一聽到義王要退休,幾乎當場掉下淚來。再就是黃會長,有義王在,他這個會長就如同有虎皮在身,出去誰都得給幾分面子,跟朝廷之間的溝通也全得仰仗義王。若沒了義王這塊金字招牌,他這所謂的商會也不過就是一個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因此,他也是真心不愿義王離開的。
不過,不管是愿意的還是不愿意的,人們都還是盛贊義王心胸開闊,視養子如親子。竟肯將祖上幾代人傳下來的家業悉數傳給養子。這可不是一般的氣度啊!雖然義王只是“擬將”,可一時之間,義王還是成了舔犢情深的典范,朝野上下竟相傳頌。
消息傳到應皇子耳朵里,應皇子卻十分平靜。他知道,就算有一天義王真的將產業都交在他手上,他也不過是小丫頭子帶鑰匙——當家不主事罷了。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再者說,他對這些也沒興趣。許是從小不缺錢的緣故吧,他對于銀錢之事并沒有太大的野心。可面對別人的祝賀,他還是做出一副興高采烈的表情。
秋天對于這個被嚴寒酷暑輪流統治的地方來說,可以說是一年中的盛景,最美的時光。雖然短暫,但風光旖旎,氣候宜人,連風也似乎溫柔了許多,吹在人臉上。太陽給整個大地都披上了一層濃烈的金黃色的光芒,街道上充斥著小孩子的歡笑聲,大人們也都三三兩兩的坐在外面,曬著太陽閑聊。享受著這難得的好天氣。
可就在這個和煦宜人的季節,死亡的陰影卻籠罩了朝歌。就在人們還在熱議著義王到底有多少家產,羨慕應皇子命好會投胎的時候,義王府后門出現了一具無名女尸。后來雖然查明是義王別府皇妃屋里的丫頭。可一個義王別府的丫頭怎么會死在義王府的門口?這其中有什么隱情?前面已經說過,在那個時候,非正常死亡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死的又是一個女人,還牽扯到公公與媳婦,再加上前陣子義王剛宣布要將家產傳給應皇子……這,這其中的可能可就多了去了。于是有傳義王爬灰,那丫頭是在中間傳話的,被應皇子知道后,將其殺害。有傳那丫頭是個刺客,應皇子見義王遲遲不將家產傳他,恐生變故,故起了殺心,欲殺了義王以圖家產。不料被義王察覺反將其殺害。還有說那死者是義王的相好,是來跟義王相會的,卻被義王的另一個相好殺害。總之是謠言四起。
可誰也不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已。
卻說事發當日,天色還發青,一輛驢車就吱吱呀呀的走在義王后門的背巷。驢車上一個壯年漢子悠然的抽著煙鍋。他是義王府里的掏糞工,趁著天還沒亮,過來清理茅廁。這樣,等府里人醒來以后,味道也就晾的差不多了。這是一份好差事。掏糞掙一份錢,掏出來糞還歸他所有,除了自家田里用,還可以富余出一部分賣給村里的人。一里一外等于是兩份收入。是以,他十分滿足。拐過彎來,前面就是義王府了,他把煙鍋在車轅上磕了磕,裝進煙袋里,準備下車。這時看見義王府后門口好像丟著一件衣服。衣服是黑色的,披散開來,幾乎把門口占滿了。走到跟前一看,才看清那是一件黑色的斗篷,再一看,斗篷下面還有一個人。女人。
“姑娘?”掏糞工看看周圍,試探著叫了一聲。可那女子卻一動不動。他又叫了兩聲,心里覺得有些不對。便趕緊去敲義王府后門。
“別敲了!別敲了!一大清早的趕著來倒尿盆兒啊!”門上值夜的小廝被吵醒了,罵罵咧咧的出來。一開門看是掏糞工,正又要罵,那掏糞工忙說道:“小爺,快去瞧瞧吧。門口有個路倒。”
“放你娘的臭屁!這天氣哪來的路倒!”小廝罵道。
“真的小爺!不信你老瞧啊!”掏糞的閃開門口,讓小廝看。小廝只看了一眼,就“媽呀!”一聲跑了回去。一路跑一路叫,“不得了啦,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