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夾著一疊報紙從咖啡店走出。他一副舊式紳士打扮,頭戴著一頂長款黑色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并沒有度數的金邊眼鏡,微留著胡須,上身的大衣在看起來很緊身的同時不失大方,往下同樣是一條修身直筒的褲子,有著不仔細看不出來的條狀花紋,腳上一雙光亮的皮鞋,顯然是經過了一番精心打理。
若不是他這個年紀配上一副手杖顯得太過老態和矯情,羅杰就是一個從書畫里走出的英倫風格紳士。
只不過在現在,他這副打扮、手中的報紙,身后的咖啡店,都已經成為了時代的眼淚。
哦,連“紳士”這個詞也是。
十分鐘后b區有雨,請提前做好避雨準備。
被設定成溫柔女聲的電子合成音在羅杰耳畔響起,這是微感通訊芯片在發揮作用。這項技術的存在讓所有居民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接收到一切公開發布的重要信息,同時也讓廣播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唉!羅杰并不紳士地嘆了口氣。事實上他今天過得極為不順,比如經常光顧的咖啡店搬走了,老板娘也是,再比如即將下雨,他卻沒有帶傘。
順帶一提,現在可沒有天氣預報這種東西,降雨完全由人為控制后,反而增加了更多的不確定性。
羅杰走到車站,說來慚愧,奮斗至今,他還是沒法買起一臺小型封閉式飛梭,成為了天際市為數極少的公交使用者。他攤開天際早報,首頁赫然是聯邦關于削減公共交通,回收閑置資源的決定。
這方面倒是報道的快。羅杰不是滋味,情緒低落,目光沒有焦點地盯著前方發呆,等候著公交到來。
雨如期而至。
站臺上的雨棚嘀嗒作響。新時代的降雨一大特點就是量大且猛,安裝了傳感器的雨棚甚至會在一側的顯示屏上統計出雨水的每秒撞擊次數。科技發展的越快,無聊的發明也比比皆是。
羅杰帶上耳機,將頻率調到98655 .1473,這是一個為數不多的還在運行的電臺,平時播放一些舊日音樂,偶爾會插播一些過期新聞。羅杰查過那個地方,處于一片廣闊的沙漠當中,電臺周圍十幾公里,都是無人區,甚至連條像樣的路也沒有,聽起來就孤獨的不行,再配上它播放的那些抒情又悠長的舊日歌曲,簡直催人淚下。
好吧,并沒有人哭,這只是羅杰本人的一廂情愿。每當他嘗試向別人安利這個不為人知的沙漠電臺,卻總是因為各種原因失敗。
不感興趣和頻率名太難記是主要原因,沒有特殊的故事和故事太假一聽就是編的分別是對羅杰如實回答和努力編故事的回應。久而久之,這串拗口不好記的頻率數字,成為了他的一個小秘密。
盡管羅杰閉著眼睛,戴著耳機,微感觸控芯片還是告訴他身邊坐了一個人。他鼻子微動,聞到一股洗發水的微香,便認定了這應該是一個長的不錯的女孩。于是他睜開眼睛,四目相對之間,羅杰的微感調節芯片便馬上把他荷爾蒙不正常分泌的情況通知到大腦。
這正是羅杰的那盤菜。
藍發、白裙、小提琴盒,冷艷、空靈和柔弱感,以及保護欲、占有欲和求聯系方式。只是一瞬間,便有幾十種想法和詞語在羅杰腦中爭先恐后的跑出來,他清楚地記得,確定合法伴侶關系的前一階段,在舊日被定義為戀愛!偉大的機械賢者,我現在戀愛了。
羅杰呼吸急促,臉頰泛紅,他現在的心情就像襯衫上的第二粒扣子,系上怕過于拘謹,不系又稍顯浪蕩。
還沒等他準備好自我介紹的措辭,女孩已經自顧自的打開琴盒,拉奏起一支羅杰并不知道的曲子。羅杰摘下半邊耳機,他突然欣喜地發現自己與身邊這位心中女神的一個共同點,都對舊日音樂頗感興趣。
或許以此為橋梁,便可建立起二人親密的關系。
羅杰正想入非非。
滴—一聲長鳴,那是公交到站,無論如何也發不出的警報聲。新時代的車輛制動系統果然優秀,只在0.1秒內就穩住了車身,可誰又能在0.1秒內拯救一個年輕女孩的生命呢。
白裙翻落,鮮紅的血從小腿邊緣滲出,和著雨水一起,變為無人在意的淺紅色,再被沖刷至透明。那瞬間羅杰沒有眨眼,他仿佛看見了一只撲火的白色蝴蝶,這情景令他永生難忘。
砰—他吃痛地猛然摘下另半邊耳機,一瞬間傳來的巨大聲響超過了羅杰耳膜承受的極限。半晌后他重新戴上,耳邊卻是一片寂靜,連代表故障的電流聲也沒有。
羅杰沒上車,也沒留在原地。
他好像同時失去了愛情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