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軼破冰
阿暖輕巧的走到辭淵的身邊,外面風冷,身上披著狐裘的她還是不免有些微顫。站在辭淵跪著的地方,沖著他再一次傲嬌且溫柔的說,“叫我阿暖!”
若淳和一旁的侍女皆有些驚慌,百霜閣的閣主、公主府的五公主,竟然對一個影子殺手動了這樣的感情,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兒。
“這樣不合規矩,閣主還請慎重!”若淳在一旁勸阻,而辭淵卻朝著阿暖俯首,不敢抬頭看她一眼。在他心里,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皇族女子,他是半點都不敢接觸的,除了護她安危,其他的根本不敢染指分毫。
“閣主,屬下這幾次都為保護您安全,望閣主責罰在先。”
“這就是對你的責罰,你既然是我的影子就應該聽我的。”辭淵跟了她將近五年了,這五年間,大大小小的事情,生死危機,不管多大的難處都有辭淵在她面前保護她。
這么久的時間,是塊冰塊也該融化了,不管阿暖對辭淵用什么樣的方法,好像這個人就是吃硬不吃軟,無論怎么樣總是給人一種距離感。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阿暖語氣中略帶一絲不悅,背身過去,臉上的清冷之氣令那些侍女紛紛低下頭,不敢多言。
“我說的,就是規矩——”
阿暖似有些生氣,揮袖便往屋內走去,真不知道辭淵那個榆木腦袋到底在想什么,這么長時間了,木頭都該懂她的心思了吧,外人都看得出,就只是辭淵一個人還傻傻的不懂。
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不懂!
“阿暖。”
辭淵在原地小聲的低估,其實這個名字他在心里已經叫了很多次了。
只是每一次阿暖都覺得,是自己不在乎她罷了。
遠處,依舊是蒼茫的云霧。
百霜閣名動天下,但真正入過其中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葉崇站在進入華音閣的大殿長街之前,心頭上涌起了一陣悵惘。這個皇城中的禁地,他偏生進來過幾次。
但這條路,一旦走上來,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葉崇武功強極絕倫,但他辭淵居然亦步亦趨,絕不落后半分,就連臉上的微笑也絕不減半點,看上去輕松自如。
若沒有辭淵,說不定阿暖的影子,就是他了。
這么多年來,江湖風雨,他不過是想做些大事出來,讓阿暖可以重新看自己一眼。如果此事真的能成,那實是完了阿暖多年復仇的宿愿。
“葉公子?閣主下令百霜閣無進無出,您這是?”阿暖下的命令,還少有人敢撞到風口浪尖上。
“紫云會,有其他消息了。”
錦烈聽到這里,手抬了起來,朝著里面,“請!”
這座閣樓極為幽清,像是沒有半點人跡的樣子,但是若真的有危機上門,處處皆是安危。錦烈冷冷道:“我踏在哪里,你就踏在哪里,若是錯了半步,那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葉崇頷首微笑道:“閣主可在?”
錦烈尚未理會。
一步步,沿著天罡方位踏下,地上青色石板,仿佛波瀾般微微震動。閣內清幽,云水相竟,仿佛毫無殺機,然而一旦踏錯半分,這樓閣就將化為萬劫不復的煉獄。
百霜閣能夠在墨樞皇城之內,占領朱雀大街的中心位置,也算是傅氏的本領了。
“閣主可在?”葉崇有些不耐煩,剛剛詢問就未見回答,紫云會之事算是機密,錦烈這樣的做法的確讓人不解。
“葉公子把東西交給我便是了,現在百霜閣無進無出,葉公子恐怕要委屈幾天了。”
“紫云會的事情極為重要,我還是親自交給閣主比較好。”
“閣主尚在休息,葉公子若有什么疑問,去找婉娘便是。”錦烈接過他手中的信封,百霜閣自從昨晚遇襲之后,阿暖的安危外人是不會知道的,葉崇今日這么反常執意借著紫云會之事要見閣主,怕是沒這么簡單。
“既然是閣主吩咐,我們,照做就是。”
錦烈沖他微微一笑,轉身便目無表情,如今所有人都不得不防,青木塬一事加上昨晚思儷苑的襲擊,這百霜閣之中一定有人和外界來往。
恐怕阿暖一直都在別人的背叛之下。
一只信鴿徐徐從百霜閣飛出,朝著王宮的位置而去。
這信?究竟是傳去哪兒的?
阿暖輕輕吐出一口氣,沒有管顧辭淵,也沒有再說下去。
她將肩頭披著的雪狐裘拂落,轉頭隨若淳進入廳堂。那里早已陳列好了金杯玉盞,珍饈美食,然而主位的公主坐在盛大的宴席前、品嘗著媲美大內的早膳,卻雙眉緊蹙。
辭淵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側坐下,沉默的氣氛令人食不知味。
忽然間阿暖聽到了有撲簌聲穿過重簾直飛進來,她還來不及抬頭,眼前金光一閃、辭淵頭也不抬地擲出了手里的金錯刀,直掠信鴿的右腿。細繩準確地斷裂,白玉管子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他的左手心。
無暇的白玉上,赫然刻著一個“霜”字。
百霜閣的密報。
這七年來,只要她秘密回到公主府,來自百霜閣的信鴿便會帶來秘密的消息,直接飛入公主府,落入阿暖的手中。
錦烈,想必是阿暖最信任的人了吧。
但是信任,不該出現在他們這些皇室子女的腦海中。
宮門之中,任何人都會害了他們性命,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看到阿暖拆看密信,辭淵立刻想避席退出,然而阿暖豎起手掌表示不用。展開信箋看了許久,她的眉間神色陰晴不定。
忽然推席而起,朝著左右侍從,“備馬,我要去皇陵。”緩緩地,她把那封信朝著身后的燭火中放去,葳蕤的火光慢慢吞沒了信紙,燒得一干二凈,“切記,不得讓宮內中人知曉!”
辭淵只覺這幾日阿暖大大不同往常,卻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他自幼便是百霜閣的暗衛影子,五年前便跟隨她身邊、如影隨形了。忠心耿耿,將閣主敬為天人,不敢問半句多余的話。
走到房間,阿暖出乎意料地頓住了腳,長久地凝視著某處,神色變幻。
“你冒險入皇陵,就不怕婁皇后和長公主對你下手嗎?”先皇后傅庭蘭的祭祀,阿暖是她女兒必然是要去祭拜的,但是就怕那些人認為阿暖會來,所以在皇陵有所防備。
一邊是婁歸的勢力。
一邊是長公主的報復。
她孤身一人,又怎么能夠安然歸來。
“是我太小看素和亦嵐了,她為了她父族勢力,怕是已經和婁歸合作久已。”長公主畢竟不是裕帝的女兒,只不過有著素和家族的一脈血緣而已,裕帝體恤她年幼喪失雙親的痛哭,特此封她為長公主。
她無權無勢,想要為了給她的父族報仇,只能夠跟大胤最有權勢的女人合作了。
而那個人,就是婁歸。
“紫云會?”
“紫云會不過是九王余孽,素和亦嵐的手段不足放在心上。只是她與婁歸這一出,怕是朝堂都要在她們的控制之下了。”
“那四皇子......”
四皇子是正嫡子,必然會成為婁歸兒子稱帝路上的阻礙。
“婁歸,是為了她自己兒子......以墟閣尚在,她不敢動四哥哥。正嫡,她還談不上。”
婁歸雖說是裕帝的皇后,大胤的皇后,但畢竟是繼曾經傅庭蘭的位置,真正的正嫡子嗣還是清梵和阿暖。
但就是因為這樣,婁歸才不得不借用長公主紫云會的勢力,現將傅阿暖一網打盡,宮里的人必然是比宮外的人好控制一些。
“我與四哥哥有些事要談,你們就不必跟著我了。皇陵,辭淵,你就不必去了。”
外面已經備好車馬,侍女已經開始來催促著阿暖可以進宮了,但是她孤身一人不帶影子也不帶暗衛,恐怕是讓人很不放心。
在離開的時候,她的眼神不免還是停留在了辭淵身上,哪怕她發了火,辭淵還是不愿意叫她一句名字,一直閣主閣主的叫著,為免生分太多。
“阿暖。”
阿暖走在前面,聽到這一聲突然怔住了,辭淵輕快的跑到門口,面對著阿暖送上了她手中的兵刃。
“防身!”
阿暖接過辭淵遞上來的劍,一把長度適中的袖中劍,能夠隱藏在袖中不被察覺,想必是下了些心思。
“那等我回來,你要教我武功哦。”
“閣......好。”辭淵結結巴巴的,差點又叫閣主惹得阿暖不悅,靦腆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一個擊殺無數江湖高手和大臣的暗衛。就像是個孩子,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不善表達的樣子,純正而又憨厚。
不等下屬回過神來,阿暖拂袖而去,騎著馬沿著石徑匆匆走過。
皇陵依然是森嚴的。色彩素雅的簾幕垂掛著,門外一排排皆是重兵把守著,冬季即將到來,風從帷幔之間透過來,發出類似低泣的聲音。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昔日桃花無剩影,到今斑竹有啼痕。
每年她都會偷偷入皇陵來祭拜母親,傅庭蘭沒有這么好的命,她把一生都給了素和東墨,最后到死也還是被束縛在大胤,無法實現她想笑傲江湖的夢。
裕帝雖說特意用南海的檀香巨木和藍田的白玉筑成了這座冰墓,讓傅庭蘭一直留在她身邊。但是終究還是讓別的女人做了她曾經母儀天下的位置,讓別的女人開始擺布她親生兒女的生死。
冰墓之下,姣好的容顏依舊,還是那個樣子,她母親還是沒有變,只是她已經變了。
點了香,拜了人,不知道今日這皇陵之中還會不會有別的人來。
七年了,離開墨樞王宮七年,七年之間她秘密的改變朝廷內部官員,秘密的聯系與曾經與母族有來往的人,只不多都是為了能夠為她母親的死找出真相。
但若是這些事情真的要放在朝廷來說,她這樣賣官鬻爵的做法,怕是——
“清珞。”
一聲輕喚打破了她的遐想,“四哥哥。”
“就知道你今天會來,你一個人?”清梵在皇陵外就屏退了身邊的人,自己也是孤身一人入得皇陵,生怕有外人知道阿暖在這里。
“我聽說了青木塬的事情,沒事吧。”看到阿暖脖子上還未消減的淤青勒痕,清梵不禁有了一絲想要替妹妹出氣的念頭。
“南鴻岳還不能把我怎樣,哥哥放心吧。”
雖說阿暖只是一個沒有公主名分的小姑娘,但是他在大胤的勢力不亞于那些皇子公主,想動她分毫是斷然不可能的。
“南鴻岳以捉拿叛亂為由,把事情全部退給百霜閣了,父皇也不管百霜閣的事情,這件事便沒了后續。”
“我畢竟是個禁止提及的人,裕帝哪會有管顧我的生死。”
“清珞,他畢竟是你父皇,你不能......”
父皇又如何?裕帝也不只是只有她一個兒女。
七年前她那樣造次,裕帝能夠給她留一條活路,能夠讓她接手百霜閣而不追究已經算是寬宏大量了。
再者,就不要再奢求更多的榮寵了。
就算是正嫡,就算是以墟閣選好的皇嗣,要不要歸來,還是看她自己。
“七年了,鬧也鬧了,罰也罰了,你與父皇究竟有什么過不去的?”應該說父親是最疼愛女兒的,但清珞之前那樣的鬧騰、那樣的大不敬,父女關系分崩,僵硬如冰山,根本到了他們無法想象的地步。
“哥哥別忘了,素和青珞這個人早就不在了,我姓傅,我叫阿暖”
素和皇室早在七年前就沒有素和青珞這個人了,裕帝沒有除名已經算是寬宏大量了。
“皇后娘娘!”
素和清梵的侍從突然在外殿高聲驚呼,皇后婁歸,她怎么會來——
阿暖進宮入皇陵祭拜生母,雖說每年她都會來,但之前次次都未遇到過婁歸,為何今日會......
想必婁歸是算好了她今天回來,加上之前青木塬的事情未得逞,今日來此堵她。
七年了,還是等不了了么?
阿暖張皇的往內殿跑去,陵墓內雖一覽無余,但是石柱遮擋,阿暖還是能夠藏一藏的。朝內人都議論紛紛,都想讓裕帝早日定下皇儲人選,以墟閣的介入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清梵和阿暖身上。以墟閣只看正嫡,這一代或許是以女為選,所以阿暖身在宮外的傳言便一直都是那些分幫之人所注意的事情。
“清梵?你一個人在這嗎?”
“見過母后,皇陵就我一人,不知母后前來所謂何事?”
“本宮當然也是來祭拜傅姐姐的,今天這么重要的日子,你妹妹就為曾來過嗎?”
果然,婁歸就是知道阿暖今日會到皇陵來。
“沒有。”
回答的如此果斷,婁歸當然看得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