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即讓英無聲拿取乾無旗,欲披了隱身藏匿起來,但英無聲卻阻止了她。英無聲悄聲說兩地隔得尚遠,他們未必會暴露出來,且再看看,那些所見到的究竟又是什么境況。
林白也就依著了,她緊牽著英無聲的手掌不敢稍有松開,眼睛卻眨也不眨的望向遠方的火光生起處。兩個人相跟著,終于尋摸到了一株極其茂盛的未脫葉子的長草,就潛伏了身子,再不敢胡亂走動,都死死的盯著看向河聲滾滾的水崖大河的那邊去。
就見那百十丈闊河面的對岸,漫天狂雨之下,一字排開了數不盡的燈籠火把,火色耀如白晝,照得彼岸水岸人畜影形俱明,隔著大河浪流的咆哮,也微能聽見那些星火底駐立著的人馬喧騰之音。
那極多的人,且都騎聚在牲口異獸的背上,有些手中是持著脫鞘的劍器的,他們都一起匯聚在河灘岸頭,似乎都要向小鎮這邊行來,卻因被大河水勢封絕了路而不能夠。
英林兩人都生出了好奇,他們俱各看見,那些人所騎乘的座下牲獸,有的竟然口鼻中噴出了粗壯的煙塵火氣,將它們立著蹄子處的地面也一片片的照亮了。有的是眼光燦爛似星斗,雖無日月之浩大,卻有日月之清輝,目運處,一束束的晶氣就射透了黑暗的長空。
那些牲獸無一例外的,它們俱是奇特怪異模樣,都是兩人生平僅見。兩人立時都猜測到,那些來者,絕不會是普通易與的凡俗之人。
小鎮方圓數十百里,大概也沒有人聽說過,論起過那等不同于尋常所見的奇異生靈,如長著翅膀的馬,魚鱗黑甲的牛,有獅子吼叫聲的矮驢和似虎似豹的巨貓及云一般大大小的飛鳥。
林白壓了極低的話音說;“無聲哥,我們過不去了,那些人好像也要渡過河來,卻不敢,好像是沒有辦法的樣子,他們和剛才的那些人會不會是一路的呢?”
林白心中怕得很,想勸英無聲領著自己快速離去,躲起來,但她又不知能躲到哪里去。外出的路斷絕了,小鎮里有惡人追索,雖然有那旗子,但也不知道能不能將所有人都遮住。
林白看英無聲時,他只靜靜的望著河岸那邊,卻不出聲,也不動,是全沒有及早離去的意思。她知道英無聲定是心里有什么主意想著的。她轉面看去,也瞧著那點點斑斑迎風踢踏進退的人馬獸影,就想到兄長和母親的凄慘,心里便悲傷起來,也更惶恐擔憂,一時又怕英無聲有個好歹,也遭人毒手遇害了。她遂出言試探著問英無聲說。
“那些人都拿著兵器,是來尋誰的仇,還是也要到黃月山里去,他們會不會也是來找你的呢?他們都被那樣大的一條河堵住了過不來,我們怕更是沒有辦法渡過去了的。”
英無聲查覺到林白說話間,手掌一片冰涼,身子都有些僵硬了。他便有些自責,知了林白寒苦驚怕,遂即決定先帶林白離開這個安危難測的地方。
他就說了,說;“小妹,我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陣吧,你看我們現在不是沒有被他們發現么,你不要過多害怕,別太難過了,既然我叔父給我留下這個旗子保命,我想我叔父必然也想到了別的,說不定他還有另外的安排呢,我們會沒事的。”
林白鄭鄭重重的應了一聲,說;“無聲哥,我擔心他們會像對付我哥我娘一樣對付你。”
英無聲將林白額上的泥水擦了,心中也沉沉的,知道林白擔心的不是沒有道理,只得順著話安慰說;“不要緊的,你聽才剛的那姓于姓單的人都說我是什么符星后人,他們應該有所忌憚,我們一時不會有事的。”
英無聲牽著林白,兩個人低聲說著話潛回去,英無聲怕林白心下害怕,便尋話頭,欲叉開林白的心思。
英無聲便說;“小妹,你哥出事前曾將一本書譜給我了,你哥說你知道,你給背下了,是么?”
林白應了一聲,忽然轉面看著應無聲,極認真懇切的說;“無聲哥,我哥真將那本書譜給你你么,你還是丟了它,或者燒了它,不要看它吧。”
林白說;“無聲哥,我家接二連三出事,現在我想來,可能會跟那本書譜有關呢,我聽我哥說,我爹當年就曾講過,那書譜是不詳之物,我爹本不欲我哥多看,不讓別人知道,但還是被我哥偷著去讀了,后來我爹去世,我哥沒聽我娘的話,暗地里說要追查我爹死去的真相,便更加勤苦的去練了。”
林白說;“無聲哥,要是我爹沒得到那書譜,我家可能不會出這么多事,我哥要是不習練那書上記的東西,也不致什么都不聽勸,落得那么凄慘的下場。”
英無聲說;“大伯的死或許有可疑的地方,別的也不好講,但你看在鎮子里,除了早已離開的我叔父,除了逃出來的你和我,誰家都出事了,你家的事,怕并不會是一本書譜惹出來的禍,如果才剛那姓于姓單的人講的話是真的,那便有可能是另外的原因了。”
英無聲說;“這書譜本是你哥的東西,我該還給你的,既然小妹都已經能背下來了,那我想借了讀一下,等我練成了,再還給小妹可以么。”
林白說;“無聲哥,我不希望你練它。”
英無聲說;“小妹,你也猜到些才剛那些人說的了,就是我不習練那書譜上的東西,也會有麻煩的,習練了,或許還能保護你我周全呢。”
林白說;“我哥都悄著練了好幾年了,還是被害了,我猜那書譜也并沒什么太厲害的,無聲哥,我還是怕,怕你跟我哥一樣,練了就不聽人勸,總讓人擔心。”
兩人正說著,還沒走出多遠,忽然從背后掃掠過來了一片昏黃的光亮,那光亮映著人的身子,直射過去鋪到了前方的亂草枯石的泥雨地面上,便將兩人的暗影拉得樹桿一般的長。
兩人大驚,猜疑是對岸的那些人馬已望見了他們,就急忙間驟然矮身蹲下去,也都不敢大氣說話,一時忘了將乾元旗拿出來披上。
林白說;“無聲哥,被那些人發現了,怎么辦呢,他們騎著的牲畜那么可怖,可能是惡人,我們跑吧!”
英無聲聽著草野風聲里的動靜,沒即回話。好半天里,兩人再沒見有關的朝著自己藏匿處行來的響動,他們二人便都抬頭再細看去時,只見在那面濁浪滔天的洶涌大河之上,不知何時已駛入了一座帆檣如林如蓋的大船,那大船立如城池,壓江而致,舷板上的各桅桿端頭風燈漂泊,星鈴搖震。在最高壯的主桅上,一只光照數里遠近的大紅燈芒角如斗,正懸危而掛著。
英林二人心中駭異,看那船上光風搖曳,在喧騰大浪之際如來天外,他倆雖心中懼疑,但到底也看得癡了。
就見在星火之里,風雨之下,忽然流影躥動,那甲板立舷上人走如蟻,繼而鼓聲喧喧騰動,應該是有好些大鼓被搬了出來,鼓被倉板上的人擂動,就響震劃一,傳昭山川,將那水面上涌起的劇波都鎮伏了下去。
英無聲林白被船上的火光照得明明白白,兩個便都不敢挪動步子,但好久,見那邊好像并沒有人發現他們的樣子,便都稍微的安了一些心思。
林白就說;“無聲哥,你有沒有看見,那個大船是怎么來的,它那樣大,人馬都看得見,怎么才剛就沒望著它來呢,那是不是神仙的船,還是鬼魂的船,那些騎奇怪牲口的人,他們是什么,你有沒有聽說過呢?”
英無聲搖搖頭說;“他們來的突兀,我也沒瞧見是從哪里來,他們這么大的陣仗,這等怪異模樣,我猜他們也是為那個什么老祖來的吧,他們絕不會是地上的凡人。”
林白說;“無聲哥,難道世上真有神仙鬼怪么,他們不是什么人使得障眼法!”
英無聲不知該怎么回答,雖然近來諸事多怪,但到底真相不明,關于神仙鬼魅之說,卻不是他能解釋的了的。英無聲想著,突然記起叔父了,想如果世間真有神鬼,叔父那等本領,不知該屬于什么。
兩人正嚶嚶討論著,突然耳中被海嘯山崩似的聲響充斥。兩人急掩了耳廓,一陣猛浪的大水破破碎碎,來勢如刀如箭的已迫砸到兩人身上。
林白沒伏穩身子,便被劈臉而致的水波撞翻在地,英無聲將她急拉起來,二人忙慌抬眼去看,只見已從那壯闊的大河面上,早躍出來了一頭巨型怪獸,那怪獸似魚似蛙,似龜似鱷,什么都似,又好像什么也不似。就見那怪獸如半座浮島大小,它眼放幽光,頭如峰頂,正張著血池般的大口,鳧在波浪間,橫身阻了那只大船的去路。
一霎見,便見對岸河灘上的人馬都倒蹄后退,那里一時燈火繚亂,似乎那里的人馬都恐懼著河里的怪獸。
遂見那怪獸的咆哮聲比河流的浪濤聲都響。冉冉的,就有一個人提著一盞燈籠子,竟從那怪獸的喉下走出來,行在那獸的齒牙之間,突然身子搖動,人已似虛影般的飄落在那怪獸的額上了。
立時英無聲和林白俱各驚慌,原來他二人都已看清楚,已站在怪獸額上的人,在昏黃熏微的光色里,身子被黑袍黑衣裹著,面上看不清楚,但他的手中,的確是有一柄寬大彎曲的長刀被倒提著。
英無聲林白兩個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見那怪獸似乎和那只快船對峙上了。英無聲即就乍著膽魄,悄悄的拿了乾元旗給兩個披上了,念得咒畢,尚沒覺得心安半分,心中卻有老大的狐疑生出來,在那乾元旗下,雖然頭頂落來的大雨風聲是聽不見了,但那河面上的所有動靜,竟然還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這乾元旗對于不尋常的人并不管用呢,英無聲即解了,只給林白披著,囑咐了幾句,自己潛鉆出來試瞧時,林白仍舊是看不見,也聽不見林白的話,待林白也解了出來,兩個都忐忑著,且信且不信的又披上了。
兩人都心有不安,林白的掛在臉上,而英無聲的卻看不見分毫。
忽然,便在兩人不經意間,從那大河隔岸的灘頭上,河中的大船上,猛得就掠出來兩道人影,他們掌中都是持著器仗,霎時齊向那怪獸和怪獸頭頂的黑衣人撲去。
一個騎著似牛的飛獸,一個獨行,就見騎牛的手中拿了個盤碟大小的物件,在半空里,那東西忽然白光溢閃,兼雜著雨,紛紛的向河中的怪獸周身射去。而那個獨行的,也早抽了腰間的長劍,在將及著那怪獸的時際,突然就出手劈去,就見一道紫電將大河橫斷切開,水勢沿切口急涌而下。
果然是敵對的人,卻不是他們為何事動的手。英無聲想,多半是因為那一干人有急事需要過河來,但被那河中的一人一怪給阻止了,他們便打出了手。
就是說,那一干要渡河過來去小鎮的人,必然是有什么緊重的事情待辦,但那阻在河上的人,可能正是防備著那事的發生。
他能會不會是救那老祖的人和困著那個老祖的人?
英無聲一邊尋思著,將林白的手抓得緊緊的,他擔心林白太過害怕而致弄出太大的響動來。
但林白并沒有,林白輕輕淺淺的抿著唇,看英無聲一眼,臉色雖顯著慘白,眉額上亦有些蹙痕,但面腮上的憂愁,卻不多見了。林白也不多問,就靜靜無語的并挨在英無聲的肩膀側,心里一時沒有了波瀾,她隨著英無聲的眼光也朝河上看過去。
河上的雙方已交上了手,就見那個持燈照亮的寬刀黑衣人并未大動,刀也不見揚起,而那腳下的怪獸,突然就從門洞似大張著的鼻腔里,從深淵一般的喉嚨下,只一仰頭,三條如飛龍般的大浪早被引起,就噴上天去,向那飛掠而來的敵人身上罩去了。
電光石火之際,將要攻到怪獸眼前的兩人,他們似乎深知那噴起沖天大浪的威力,都在忙慌中擰動腰身,在空里只一個旋轉,兩人便都倒掠回去落在了岸上船上。而那座下的似牛駕騎,卻來不及躲避,一下被大浪擊中,聽它慘叫一聲,猛得沉沉墜落在翻滾著的波里,一眨眼即失去了蹤跡。那另一人盤碟里飛射出來的白光,便也被那股大水撞散了。
似乎那怪獸被激怒得發了狂,就搖縱著小島般的壯大尾巴,將那條看不見涯際的大河掀攪的白浪如傾如倒。那只河面上的大船,便也在搖曳如山岳的河浪中顛婆翻轉,幾欲覆沉。
似乎是對岸的人都一下怵著了,一時竟無一人再敢上前去挑戰,而那立在怪獸頭頂的黑衣人也始終沒見動靜。
船上的鼙鼓聲不歇,反而敲打的更加喧震,似乎是他們要拼盡氣力,都必將那河浪壓服下去。
僵持中,忽然間那怒吼連天的怪獸,突然又將血池般的大口張大了幾分,在猛然間,只見它一躍而起,馱著那黑衣人,凌空便往那只船體吞去,還未及見那船上眾人的反應,已見那船及船上站立的人馬,竟然已被那怪獸一口吞沒了。就見燈影消沉,講面除了怪獸橫臥,別的什么都沒留下來,也不見一支破碎的木板。那只巨型快船,整個的被那怪獸吞下肚里去了。
這竟是什么怪物,竟這樣厲害,怕是連滿座小鎮,它也是能平吞進腸胃里去吧。英無聲心里想到,要是自己被這怪獸盯上,自己又不能飛天入地,怕只有死路一條的,也不知這些都是什么人,竟然都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英無聲心中這般想著,怕被人透過那乾元旗瞧見,便更不敢動了,只得且待下去,就看一邊的林白時,她竟然半枕半爬的在他的的肩頭上,已睡著了。
他即悄悄拿出件衣衫給林白蓋上了,也不打擾她,就回頭繼續看大河的那邊去。
河中的怪獸還在,對面的人馬也未退去,一時獸不出水,人不下岸,雙方依然都沒有先行離開得意思。就見對河崖上的那些人,有幾個忽然就聚攏在了一起,似在商議著什么。
半刻時份過盡,那些人終于都又散開來。當頭的一個騎著長了飛翅大馬的人跨出礁石,近到岸口,似在朝河里喊話了。河波聲響如雷鳴,那里能聽得到,連那黑衣人的回話聲也沒聽到。
忽然,岸上那人退開,河上的黑衣人也不舉著手比劃了,大概是他們沒有商議妥當什么。就見岸上有幾個,在另一個人的率領下,都分立另站了出來。就見那個率隊的從背后解下了一把大槍,槍尖一抖一扎,已飛步而起,升入高空避開怪獸的阻擊范圍,往大河對岸幻影般的掠過來。
河岸上分立的幾人并沒有立即跟上,滿河岸的人都望向那人的后影,突然,在眾人未防備之際,那怪獸的吼動聲震得大地似乎都要顫開了,并未見那怪獸又從嘴里噴出大水浪來,突然的,平空一陣大風倒卷,大風滾如江海旋轉,就見那人飛臨到天上,帶雨帶風的漩渦連了河面的水,那怪獸仰天大吸,一口將那人又吸進了肚子里去了。
一剎那,那立在岸上的人似乎早料到了結局,都沒有被驚退,卻同時飛縱,趁那怪獸分身不及的時刻,又并齊向河這邊攻擊過來。
只怕這次那些人便能沖過河岸了,對岸那些人久不退去,這等費力的欲往這邊來,定然是有非常急迫的事了,是不是黃月山中的事便要在近期發生呢,那干人不遺余力的非要從這里過河來,那么極有可能,小鎮的其他方位,怕也有這般的怪獸堵截著。英無聲想。
也不知他們是壞人好人?
英無聲正思慮間,忽見那站在怪獸額頭上的黑衣人,突然便將手中提著的小燈籠子迎著河水大晃了幾晃,人未動,已見一面墻似的赤紅氣浪逆天而起,直接到黑壓壓的半空里去,那些從對河岸飛縱在空里的人,幾人便沒躲得及,就與那水氣赤浪撞在一處,有一兩個,沒見他們呼喊出來,都似被焚燒后的煙云一般,就都在一剎那消失不見了,也有兩三人腳步稍快,恰躲過了氣浪沖擊,卻也被沖跌進身下的大河里,被那怪獸一口一個,俱都吸吞下腸胃里了,那所剩僥幸逃返回去的幾個,都又立住在那邊的河口,都向河上望來。
英無聲被那怪獸接連吞吃活人的景況驚得有些癡愣,他一時間覺得有些腿軟,他雖見過死人白晝現形,斷首暴擊傷人,但到底沒有那怪獸將人生吞的景象可怖。那些鬼物傷人,他雖然驚恐,但到底有逃命的希望,要是惹了被這頭怪獸,卻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英無聲去揉足腿,眼光未收的盯著,卻見對岸的那群人,有一個在群中說著什么,之后揮了揮手,便打馬率先離開,立時終人都紛紛跟上,片刻便走得沒了影兒了。
河面立時沉暗了下來,憑著黑衣人手中的燈火,就見河中的怪獸,它還馱著那人在波面上游蕩著巡看,好一陣后,見再沒有什么,連人與獸,他們一起俱潛到水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