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僧人走進兼收堂,一陣熟悉的槚香竄進鼻翼,岳平看到一個方正的大廳里,堆放著統一大小的牛皮槚包。一張靠近門口的桌子邊,坐著一個小僧人,正在用筆在本子上寫著什么。
見到走在岳平前面的年紀稍長的僧人,那個小僧人立馬從座位上站起,雙手合十躬身,道:“兼收,今天的貨到了,小僧正在入賬。”那位年紀稍長的僧人正是主管伏龍寺各項采購的兼收,姓巴。
巴兼收拿起桌上的本子仔細查閱,岳平的視線越過巴兼收的肩膀看到,上面寫著:白浪槚,一千斤。
“今天送來的貨,放在哪里?”巴兼收問。
“在那里。”小僧人指了一下前面墻角處的牛皮包,然后又雙手合十作恭敬狀。
“岳掌柜,請隨我來。”巴兼收看了一眼身后的岳平。
兩人走進那幾袋新的牛皮包,巴兼收打開其中一包,抓出一把槚,問:“你看看怎么樣?”
岳平仔細察看巴兼收手上的槚,見顏色不均,有黑有黃,但是秉持著不輕易議論行業內其他商家的原則,岳平沒有說話。
看到岳平面有難色,巴兼收好像能看穿岳平的心思:“在上神面前,請岳掌柜有話直說。”
信仰上神的岳平只好說了實話:“恐怕這槚有摻雜。符合標準的白浪槚顏色黑亮,這槚顏色有異,恐怕質量不合要求。”
“那你們福興的貨符合要求嗎?”
“那肯定是合要求的。我們很看重質量,這也是福興幾年時間就立足康城的原因。”岳平信心十足。
“那明天送一批來吧。”
“這恐怕不太好吧!”岳平心想伏龍寺白浪槚一向是義和供的。這樣做無疑于挖墻腳,有違職業道德,并不光彩。況且扎格之死,王福海對他恨之入骨。現在,他剛剛從悲傷走出。如果這樣做,會不會讓他勾起舊事,重燃仇恨?
巴兼收看出岳平的疑慮,說:“岳掌柜,不必有顧慮。我是伏龍寺的兼收,近來我們已從蕭南蕭北多地進貨,并不是只從義和進貨。但是質量總是不能達到上師和主持的要求。”
岳平聽到這話,鎖住的眉頭有些松弛了。
巴兼收繼續說:“從你福興拿貨,也是要先試貨,如果不符合,我們也是斷然不會要的。主持和上師非常看重此事,如果我連這點事也辦不好,恐怕這兼收的位置也坐不穩了。你就算幫我一個忙,你看行不?”
聽到巴兼收說的這么懇切,而且行事上也符合商業規則,岳平想:我不該因為私事而誤了生意。如果所有事情都和扎格扯上關系,那福興的生意還做不做?而且距離事發已經過去幾月,從康義和義和來看,生意已經恢復了往常,兩個當家人已經走出悲傷。又想到之前和安城的金甫、公義結成進軍蕭地“白浪槚”市場的盟約,自己不能為了私事,不顧盟友的利益。因此,岳平應了巴兼收的話。
翌日,岳平親自送了一些貨到“兼收堂”。巴兼收早早在堂內等候,看到岳平到來,不同昨日的陌生,而是在嚴肅的臉上綻放笑容。
看到巴兼收的表情和昨日不同,岳平很高興:這在生意上是明顯的信號,說明兩人的合作關系可能會更進一步。岳平老練地回應巴兼收的笑容,應景兒地說:“巴貴人,昨天您親自說了讓我們來試槚。我一點也不敢怠慢,立馬安排伙計裝袋、打包。這不,一早就給您送來了。”
“岳掌柜,辛苦了。來來來,坐下休息一下。”
岳平在門口的條凳上坐下。巴兼收吩咐那個小僧人點了貨。
岳平還沒等凳子坐熱,就站了起來,邀巴兼收來看貨:“巴貴人,您來看看我們福興的貨。”
岳平打開牛皮包,抓出一把槚,攤放在手掌,說:“我們的槚就是這種質量。”
巴兼收見岳平手掌里的槚條索整齊、顏色黑亮,知道是優質的白浪槚,歡喜的心情溢于言表:“岳掌柜,你可救了我的命呀!”
岳平趁勝追擊:“巴掌柜,您抬舉我了。你救了我的命才對,早就想供貴寺的貨,但是苦于沒有途徑。”
“那我們的合作就是老天爺的安排了。”巴兼收虔誠地望了望天空,然后雙手合十,再笑容滿面地看向岳平。
“是呀。既是緣分,也是我的榮幸呀。巴貴人,我保證以后我們送來的貨,都是這種質量。”
“好,岳掌柜,你現在在康城的庫存多少,我要一千斤,你能供應得上么?”
“庫存沒問題。安城的一千斤貨昨天剛到,明天我就把這批新貨給你送來。”
岳平告別了巴兼收,提著勝利的腳步往家走去。
他的自信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白浪槚的供應來源于安城的那兩家槚號。公義本就是故友,質量可靠;金甫雖是新入,但是有蕭地的廣闊市場為誘餌,有公義的側面監督,以及自己的驗貨鐵律,質量和公義無異。這些就是岳平對質量自信的基礎。
岳平差泰福第二天把一千斤的貨送到巴兼收處。一切有條不紊,可是五天后怪事發生了。
那天上午,幾個長相野蠻的僧人沖進福興。
泰福見他們氣勢洶洶,感覺大事不妙,忙賠上笑臉,攔了上去:“幾位兄弟大駕光臨,我們福興蓬蓽生輝,請請請,坐下休息休息。”
“少廢話,把你們掌柜叫出來。”幾個人不依不饒,站在店門口叫嚷。
建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發現了福興門口的異常氣氛,不約而同地聚攏過來,在門口觀望。
“找我們掌柜啥事呀?我們掌柜剛出門去了。”泰福試圖打馬虎眼。
“不再,不可能,剛才還有人看到他在店鋪里。把他叫出來,要不我們把店砸了。”領頭的僧人厲聲道。門外剛才給僧人偷偷報信的義和伙計,此時正在人堆里看著。
“幾個兄弟,有話好好說。”屏風后面的岳平本想延緩事態、再做謀劃,可見時事緊急,忙繞了出來。
“廢話少說,跟我們走一趟。”領頭的僧人說。
“不行,說清楚才能走。”后院的白虎聽到店里有異聲,閃出來攔住僧人的去路。
“你要來硬的,我們就不客氣了。”看來,僧人們今天是非帶走岳平不可。
見到這情景,岳平擔心他們砸店,忙安撫白虎等人:“我去去就回。你們別著急。”
幾個僧人架著岳平出了門。
那個義和的伙計閃出人群,給王福海報信去了。其他圍觀的人還沒走,睜著驚奇的眼睛,七嘴八舌地議論:“發生什么事了”“福興一向經營有道,怎么會出這種事情?”“岳掌柜怎么會得罪伏龍寺?”
“伏龍寺”三個字鉆進泰福的耳朵里。他忙拉住說出這三字的人問:“那幾個僧人是伏龍寺的?”
“對呀!他們是伏龍寺的護法僧。他們不輕易出動。恐怕岳掌柜觸了寺廟的法度?”
泰福怔在原地。
“快想想辦法吧。恐怕岳掌柜這一去有難呀。”那人似乎知曉護法僧的威嚴,認真地勸泰福。
“兄弟,能說具體一點嗎?”
“幾年前,我的親戚有人觸犯伏龍寺的法度,被護法僧帶走。幾天后,就成了一具尸體......”
聽到這兒,泰福感到事情嚴重,和白虎快速商量對策。兩人決定,白虎去黑風寨找三娘,泰福去伏龍寺了解情況,金秀在兩地往來,保持兩邊信息暢通。
白虎立馬去了黑風寨。泰福一邊安排店鋪的事情,一邊想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他想起之前和伏龍寺的那批一千斤的白浪槚。是不是這批貨出了問題?他把貨物裝袋、驗收的前后回憶了一遍,沒有想起有紕漏的地方。泰福在行業內做了多年,一向心思細密,這類紕漏他有信心不會出現。
想不出有問題的地方,泰福決定先去找巴兼收,一問究竟。他從柜臺里拿了一些用作流水的白銀,往伏龍寺兼收堂去了。
偌大的兼收堂只有那小僧人一個。
“巴兼收在哪里?”泰福問小僧人。
“不知道。”小僧人閃爍其詞,后又說,“你去青龍殿看看。”
“我們送來的那批貨在哪里?”
“都送到各位貴人那兒去了。”
從小僧人那兒問不出什么,泰福敏銳地覺得“青龍殿的去處”也是謊言,但是別無他法,只能先出“兼收堂”。
泰福一走,巴兼收在墻后走了出來,嘴里舒了一口氣。上師剛差人讓他去“白龍殿”,接受問詢。正準備出門時,他看到了快步走來的泰福,忙躲到墻后去了。他現在得馬上去“白龍殿”,如果讓上師久等,他是會挨責罰的。
他朝“兼收堂”的門走去。突然,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原來是反身回來的泰福。泰福回到“兼收堂”,就是預感巴兼收耍詐。果不其然。
巴兼收見是泰福,心慌意亂,準備離開。泰福一把抓住他的手,說:“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你從中作梗?”
“何出此言?”
“那你躲什么躲?”
巴兼收半晌沒說話,然后又開口:“是你們福興的貨有問題,敗了我們主持的胃,所以才追查下來。你們是罪有應得。”
聽了他的話,泰福對事情的脈絡有些清楚了。繼續大聲道:“我們的貨不可能有問題。肯定是你干了什么。”
“別血口噴人。”
兩人僵持不下。巴兼收又忙著去白龍殿。就說:“我們去白龍殿,當著我們上師的面,看你怎么狡辯?”
“好,去就去。”泰福見有機會去見上師,心里覺得這是最好不過。只有讓其他人知道真相,掌柜才有可能被解救。總不會是,整個伏龍寺和福興作對吧?
泰福繼續扯著巴兼收。兩人去了白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