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扶蘇領了王命,開始辛苦在西魏嘗試實行統治之時,大昭國內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自然就是前文說過的,尉繚子正式接替司馬錯統領國尉署,同時接掌原由蒙毅所領的黑冰臺。
老國尉年輕時常年征戰,多有負傷,年輕時還不如何明顯,可年邁以后,身子骨早已不似當初健壯,各種病痛便接踵而至。
而為了給昭國打開東方僵局的伐趙之戰,老國尉足足進行了三年的流食與臥榻,這雖然是裝的,卻也對老人的健康造成不小的負擔。
開春以來,老國尉的病勢迅速加重,無論是家中延請的名醫還是始皇派去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家人偷偷請來的巫醫也對此毫無辦法。
就連始皇的親自探視,也沒能讓老國尉振作精神。
眼看大昭的肱骨老臣又要去一位,扶蘇也為此嘆息不已。
收到消息后,扶蘇打聽清楚了老國尉的病癥,大約是風寒入體又年老體衰。
這個醫療手段匱乏的時代,感冒發燒對于老人而言,也是無比恐怖的。
扶蘇在腦中搜刮了幾個溫養補寒的法子,寫到信中令人給老國尉帶去,讓司馬家照著做,也算是盡一份心意了。
至于尉繚子接替國尉一職,并無太大風波。
一方面,昭國高層心中早已有數,公子扶蘇將尉繚從魏國請來,又“預付”了半個國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用來接替司馬錯的意思,心中早有預料,此時也并沒有多少驚訝。
另一方面,連番的軍政改革,讓國尉署上下都吃得滿嘴流油,更讓人清楚看到了昭王對尉繚子的大力支持。有此兩點,下屬們哪里還會對這個新上司的上位有何抱怨,能帶來好處的領導總是受人喜愛的。
上下兩頭都對此毫無異議,尉繚子的上位自然水到渠成。
相比于尉繚子在軍政上那幾樣大刀闊斧的改革,他對黑冰臺的重組就并不引人注目了。
黑冰臺被重組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自然就是最重要的密探組織,這部分職責不變,除了打探情報外,還負責向各國權臣賄賂。
第二部分,是黑騎。
除了原有的拱衛王室職責以外,吸收了之前黑冰臺遭逢大難時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經驗,尉繚從黑騎中調出幾個小隊,專為肩負起保護重要密探與緊要時刻帶回密信的責任。
正面作戰能力薄弱的密探有了沖擊無敵的黑騎保護,再不會有關鍵時刻幾乎送不出任何消息的窘境。
至于黑騎所需的馬匹甲胄,自有散落在各國的昭人商賈負責。
商賈一向都是替各國打探軍機的重要途徑,更何況,“利出一孔”的昭人多的是有“國商”背景的。
第三部分,就是最不為人所知的,新成立的隱殺。
昭國對各國權臣的態度,此前主要在于賄賂拉攏,以利誘之,以期望得到對方在朝政上做出于昭國有利的舉措。
這樣的策略是十分成功的,十數年來為昭國帶來了很大的利益。后勝、郭開、靳尚等人被昭國拉攏后的多方作為,都是這種策略下的重大成果。
這一戰,雖然并非為了昭國利益,靳尚還是為昭國立了大功。
但是這樣的策略有其局限性。
比如,黃歇、屈原這樣的權臣,黑冰臺別說拉攏,接近都不敢做,這樣對昭國抱有抵觸甚至惡意的權臣,難以為我所用。
此前黑冰臺對此只能望而興嘆,但如今不同了。
尉繚子的策略,就是兩手抓。
對于能夠拉攏賄賂的權臣,就不惜錢財,以重金賄賂之;對于無法拉攏,又對昭國敵意深重之人,就出動隱殺將其除掉。
相比于轟轟烈烈的軍政改革,這些臺面下的謀劃自然不為人所知,但扶蘇知道,這個策略變動,才是尉繚子的大量改革之中,對昭國最重要的一項。
但這個策略的收益還要很久才能見效,而對扶蘇的影響就更小了。
雖然黑冰臺從蒙毅手中滑出,但只要沒有沒落到趙高手里,扶蘇就完全可以接受。
況且扶蘇與尉繚子的關系屬于舉薦,非常牢固,他對黑冰臺的影響,不會比蒙毅執掌時弱上多少。
對扶蘇影響比較大的,是第二件大事。
昭王親迎趙太后回居甘泉宮。
之所以說此事對扶蘇影響較大,倒不是因為對方曾安排過刺殺一事。刺殺之事,所知之人有限,在侍奉趙太后的宮人俱被秘密處死以后,更是只有極少數人知曉。
既然無人知曉,此事所造成的影響就只在很小范圍內才有。
對扶蘇影響頗大的原因,是因為隨著始皇迎回趙太后,扶蘇勸說嬴政以孝悌的言論也在有心人的散播下飛快傳播。
結合之前的治政措施,扶蘇“賢公子”的名頭愈發名副其實,民望更上一層。
這樣一個有能力、有德行的儲君,試問怎么會得不到民眾的衷心擁護呢?
據說始皇迎回趙太后當日,兩人抱頭痛哭,將過往的是是非非都拋諸腦后,始皇盡孝,太后慈愛,佳話天成。
對于這樣的官方說辭,扶蘇一個字都不信。
別說抱頭痛哭了,他們能夠不爆頭互捅就不錯了。
一個要聯合外人謀害兒子,一個當著母親的面摔死襁褓中的幼弟,如今又加上刺殺扶蘇的事,這兩人能夠冰釋前嫌才有鬼。
從蘄年宮移駕甘泉,不過只是換了個更安全的地方關押而已。
至于第三件事,扶蘇自己都說不上來影響是大是小,是好是壞。
昭楚兩國再次會盟,兩王南北相王,隨后熊啟入朝,被封為昌平君。
這還不算完,楚王為了顯示會盟的誠意,還送還了此前作為質子在楚的胡亥,讓其跟著熊啟一起回昭。
如今要不是再次提起,扶蘇都快把胡亥給忘了。
如果說之前出使楚國之時扶蘇還對胡亥有一點放不下心,那么如今這個小子在他看來已經完全對自己構不成丁點威脅了。
單是一個“承國君”的封號,就能把對方壓得不可翻身了。
因此扶蘇所吃不準的,是熊啟入朝對他的影響。
在旁人看來,身為扶蘇“表哥”的熊啟入朝,無疑會扶蘇的一大助力,扶蘇母子都十分高興才是。
實際上,扶蘇之母華陽夫人的確十分高興,多次賞賜給昌平君華服錦繡,恩榮備至。
可扶蘇就不太高興得起來了。
原因就是這個熊啟歷史上是個反骨仔。
當然,這是對大昭而言的,如果對楚國而言,熊啟可就是忠勇之人了。
如果到時候身為昭國高官的熊啟真的“再次”叛逃甚至高舉反旗,對扶蘇的影響可就大了去了。
但就像李斯可以為我所用,其子李清甚至都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扶蘇對熊啟的態度倒不至于如幾年前那樣。
對于如今早已面目全非的“歷史”,扶蘇已經學會了用全新的包容眼光去看待人和事。
人或許是不會變的,但大勢會。
如韓師所說,君王根本不必擔心人心詭詐。只要大勢在我,就不必擔憂人心思變。
扶蘇不知的是,這樣的心態,正是那位此前專有的。
父子之間,果然有心意相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