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靜齋相當于病房,凈齋相當于手術室。)
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了。
夏白苓的眼睛一直沒怎么合上過。
最開始,靜齋慈航荊都分舵的物資并不足,沒有什么靈器可以用作防護服穿,后來總舵送來了一些,她總算不用穿穿脫脫一層又一層的衣物,可她再也沒有機會取下護身的靈器。
每天都有新的病人在進來,舊的病人在加重,依然沒有強效的治療方法,隨著時間流逝,一個接一個病人死去,也有一些病人在藥物幫助下靠自己的身體硬撐了過去,有些已經在家中靜養了。
病肺的樣本后來靜齋慈航總舵派來了幾位化嬰的長老親自研究,后來還上交到了總舵由化神期的掌門查看,但都沒有什么結果。最后也只是為瘟疫命名,靈基肺炎。
它有一些很奇妙的特性,感染上的普通人體內也有了微薄的靈氣,甚至可以開始修煉。
不過另一個特性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荊都總舵的小道姑們和陸杞站在一起,默默地看著用琉璃隔絕的靜齋里面。在那里,夏白苓獨自在病房里看著眼前已經失去呼吸的病人。
眼淚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這是夏白苓第一位病人,樣本肺就是從他的胸腔取出來的。
但是他終究沒有痊愈,第三天肺炎癥狀就開始復發,一直到了今天,還是離開了人世。
醫者,天地仁心。
夏白苓已經很久沒有對懸壺濟世這四個字感到內疚了。
她默默為病人蓋上了白布,轉身離開了病房。
“確認死亡,送交城衛焚燒吧。”
陸杞很擔心地湊了過來。她再清楚不過了,夏白苓一直都是風輕云淡,嬉皮笑臉的樣子,偶爾漏出鋒芒,就會把所有的敵人嚇退。
陸杞從來沒有在夏白苓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
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也許她只是強忍著悲傷吧。
荊都現在已經人人自危,商戶不開,車馬不行,家家戶戶都小心翼翼地關上自己的家門,祈求上蒼不會讓厄運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城衛軍每天都有新的尸體要燒,每一天都有更多的人倒下。
所以沒有時間悲傷了。
夏白苓看著同樣滿臉是疲倦的陸杞,這些天陸杞能睡的時候也很少。她的眼睛里填滿了擔心,還有一點無奈的委屈。
夏白苓強笑著一把將陸杞摟在懷里,絲毫不介意彼此最柔軟的部分碰撞在一起。
“走吧,還有很多病人等著我們呢,小杞兒。”
陸杞一下子就漲紅了臉,因為疲憊而變得蒼白的臉上,血色漸漸蔓延,編織成了好看的云霞。
她小聲地“嗯”了一下。
分舵的大堂里,等待問診的病人有增無減。
比起來各大醫館又或是太醫館,在真正的重疾面前,就算是荊都的權貴,都選擇相信靜齋慈航。
越來越多來自不同階級的人擁擠進這片空間,雖然分舵的陣法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但這里依然是一片危險的交叉感染地帶。
因為荊都不似青州,這里的居民還完全沒有防范的器具。
夏白苓嘆了一口氣,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還有更多等待被救治的重癥病患等著她,雖然面對自己的患者,夏白苓總是努力保持微笑,說一些溫暖的、飽含希望的話。
但她的心里其實很清楚,無藥可醫,靈基肺炎暫時只能通過患者強大的體魄自愈。
輕微發熱的人們還比較容易,但已經出現種種并發癥的患者,就只能和死神躲迷藏。她能做的就只有切開病人的喉管,用【風息符】代替病人呼吸。
一個小道姑緊張兮兮地跑過來,在夏白苓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口罩?不管有沒有效果,為什么沒有發到我們靜齋慈航來?”
夏白苓的眉毛都像是燃燒了起來,寬大的白袍在不由自主的靈氣鼓蕩間起落。
“左相府負責物資的分發……他們說我們用不到這種低劣的東西……”
夏白苓氣得牙癢癢,“你確定在青州是有效的嗎?”
“李壇主每天都在向我們匯報青州的情況,到現在為止,青州也只有十幾例患者,據說青州有一位奇人指導,從一開始就控制的很好。”
小道姑心里有一點點質疑,她感到很奇怪,因為青州第一次上報病例和荊都出現第一個患者的時間并沒有相距多少,如果把時間推前幾天,荊都的嚴重程度是青州的千百倍。
這未免太離奇了!
不過她還是實話實說,也沒有把心中的疑惑講出來。
夏白苓簡直不能忍。
“開什么玩笑!”
“既然有用憑什么不發來?都去哪了?”
小道姑嚇得一哆嗦。
“左相的人說,都撥給荊都醫館聯合會了,怎么使用,發放給誰,都讓聯合會的人決定。”
簡直胡鬧!夏白苓恨得牙癢癢。
“醫館聯合會到現在才收治了多少病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干的破事,到現在了還有醫館不接納發熱的病人。”
“我們在這里拼死拼活,連分舵的新人茉莉都染上病進了靜齋,這么多姐妹一天到晚飯都吃不上一口,藥不夠,防護的靈器不夠,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姐妹們能防身的東西也要克扣?!”
夏白苓只覺得荊國的寒風,已經吹到了心底。
她的修為高,也有金丹專用的防具類靈器可以護體,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危險。
可是那些修為尚淺的姐妹怎么辦?左相在想什么?荊王知不知道?荊國又不是她們的荊國,她們無怨無悔在第一線奮斗,不拒絕任何一個病患,難道就讓靜齋慈航的弟子流血流汗又流淚嗎?!
醫者仁心……醫者仁心……
夏白苓冷靜下來。
醫者仁心,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控制住荊都的疫情,不讓更多的無辜人卷進這場瘟疫里。
左相?回頭我再跟你算這筆賬!
她叮囑了幾句小道姑,一個人走到了一邊,打開了天心的通訊。
“蓮心。”
沒過一會,那邊傳來了聲音。
“舵主,我在。”
“分壇的乾坤挪移陣法還能用嗎?”
夏白苓淡淡地開口。
……
青州的一切都進入了正常的運轉中,所以徐子墨終于回到了自己想要的咸魚生活里,每天宅在徐府里遛狗逗貓。
狗在被趙青云加訓,貓和他一起坐在小花壇的邊緣,聽他講《小王子》的故事。
“……小王子的身體變得冰冷,但飛行員知道,那是他又一次破開了虛空,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上,去見那一朵只屬于他的玫瑰了。”
慕雪托著腮幫子等著下文,但徐子墨只是嘴角含笑,又把手里的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講完啦?!”
“完了啊……”徐子墨站起身來,準備繼續練劍。
慕雪萌貓撲食,一下子又把他拉了回來,嘿咻嘿咻鉆進他的臂彎里,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可是玫瑰怎么樣了啊?還有狐貍呢?明明沒有講完啊。”
徐子墨嘆了口氣,宅了這么多天,慕雪是越來越放飛自我了。
自從他講了《西游記》,慕雪就天天纏著他講故事,行為舉止也越來越親密,明明最開始都只敢揪著衣服的。
假裝漫不經心地瞟一眼慕雪的身體,徐子墨有點幸福又有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少女啊少女,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發育了啊?
不過真的很舒服啊……徐子墨撫摸著慕雪的頭發,就像是在給貓咪順毛一樣。
慕雪的頭發只是簡單地扎了一個頭繩,長發在地面上鋪展開,像是黑色的河流悄無聲息地流淌,有種恬靜的美感,令人心醉。
徐子墨看向天空,那里有兩層淡淡的光幕,把徐府整個罩了起來。
其間藍色的火焰在奔流,遠遠看上去,就好像天地翻覆,大日懸掛在蔚藍的海中。
徐老爺子說得對,徐府是真的有錢。
在這座達到護城級別的陣法里,徐府至今安然無恙,徐府大批采購了物資,搬進府內的時候還用陣法驅邪了三日,現在的徐府就像是桃源一樣。
再仔細一想現在天下的情況,大概青州就可以稱作桃花源了。
就在徐子墨一手擼這貓,一手撐著地,嘴里叼著狗尾巴草,眼睛瞇著欣賞天空的時候,在天上出現了兩個黑色的小點,直直地沖著徐府飛了過來。
草莖輕飄飄落在了慕雪的額頭上。
她迷惑地睜開了眼,看到徐子墨張著口,一臉震驚的表情。
“慕雪……天上有仙女姐姐……”
……
夏白苓很震撼于眼前的徐府。
荊都的靜齋慈航分舵不是拿不出來資源建造同樣的陣法,但是建完差不多也就掏空了積蓄,一直開陣十余天?
這就離譜!
她問身邊的李蓮心,“傳說中為青州城出謀劃策的奇人就是這宅邸的主人嗎?”
李蓮心表情怪怪的,直到荊國的各大城池紛紛淪陷,她才知道徐子墨的那些看似不著調的手段到底多么有效。
“不是的,是一個小少年。”
“少年?”
“應該還不到二十歲。”
夏白苓就覺得,眼前的徐府更加離譜了。
徐老爺子在正廳接待了兩位靜齋慈航的貴賓。
聽明來意之后,徐子墨被喚了過來,一同到來的還有小尾巴似的慕雪。
這死妮子,長哥哥身上了!
徐老爺子就算再寵家里的三小只也沒眼看慕雪掛在徐子墨后面的樣子。
倒不如說還有點吃醋。
“慕雪,規矩一點,今天有貴客。”
慕雪悻悻地松開手,立到了一邊。
“哦……”
夏白苓打量著眼前的少年人,突然覺得慕雪的名字很耳熟。
“慕雪?這莫非是……”
徐老爺子趕緊隱晦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了夏白苓的話。
“正是。”
夏白苓的心突然有點柔軟了,她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位來自邊疆的女子披著紅袍,在大雪紛飛的荊都城里,麒麟作攆,三鳳開路,從都城的正門,一路駛向王城。
天下再也沒有那般美的美人兒了。
可惜,人雖美,卻有天妒。
夏白苓柔和地招招手,喚慕雪在身邊,為她查看心脈。
果然是和她母親一樣的絕癥……
等等!
玉壺!
夏白苓趕緊專注精神,仔細打量慕雪的丹田。
那里屬于慕雪的靈氣四處流動,她的靈氣屬性天生駁雜,木、水、火,三性平衡,呈現櫻花一樣的粉色,仔細觀察靈氣流動的軌跡,恰好是一把玉壺的形狀。
這被靜齋慈航稱作天女體質,只要本人心性善良,修煉靜齋的功法如同飲水,基本沒有什么瓶頸,并且施展靈術效果遠高于常人,練氣期間施展同樣的術法都有筑基階段的效用。
因為這就是靜齋慈航第一任掌門的體質啊!
夏白苓寵愛地撫摸著慕雪的頭發,慕雪降世的時候她也曾為慕雪檢查身體,只是那時候慕雪還小,看不出來什么。
“徐老將軍,實不相瞞,這次我前來,是希望這位少年……”
“徐子墨。”徐子墨疑惑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大事不知不覺間就發生了。
“嗯,徐子墨。”夏白苓友好地報以微笑,“能夠前往荊都,分享管理民眾,控制疫情的經驗。”
臥槽!徐子墨一肚子不愿意,他承認仙女姐姐是很漂亮,身材也很惹火,但是咸魚怎么可能被美色誘惑嘛!床它不美嗎?宅家不香嗎?
徐子墨趕緊開口,“其實沒什么經驗的,就是讓民眾多洗手,出門戴口罩,飲水煮沸,食物烹熟,官方派點人到處吆喝,增加百姓重視疫情的程度……”
夏白苓沒聽進去,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說出來。
“此外,我還想帶走慕雪。”
徐老爺子慌了,帶走徐子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塊金子就得多發發光才行,可是帶走慕雪那可是挖走他的心頭肉啊!
“這……你看慕雪她也不懂什么……”
夏白苓顧不得禮節,直接打斷了徐老爺子的話,介紹了天女體質的種種神異之處,然后拿出了自己的必殺。
“……所以慕雪跟著我學習一定是更好的,她若能施展靈術對疫情也一定有幫助,更重要的是也許就能……”
夏白苓本想說治愈她的絕癥,但略一思量,結合之前看到兩人親密無間的場景和徐老爺子的態度,恍然明白過來,徐子墨可能還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換了個說法。
“……也許就能改命。”
徐老爺子怔住了。
他站起身,老淚縱橫,一點沒有一家之主的威嚴,只是一個普通的長輩,滿心滿心都是慈愛的心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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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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