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姬榆覺得自己是個隨性的人,但有些事約莫自己心里也是通透的,只是懶得去想去思考,左右旁人的心思也影響不了她如何過日子。
可如今她忽而發現對著自己的這位兄長,她著實有幾分看不透。
有些時候她會覺得他對自己這個妹妹是有些情誼在的,不然當日在園子里著實沒有必要在清河郡主面前幫自己一把,她不相信身為世子,睿智如許,在朝中翻手云雨的人,會看不破珩的小小計策,可即便他知曉,依然全了她的臉面。
當日出發北闕,他那番模樣,也并不似偽裝。
“無事,只是今日有人送了這個物件來,想來無非的王妹落下的,便送了來。”
他從那一席繡著翠竹的青衣袖口里取出一塊玉。
她猛然往自己脖頸間摸去,果然不在。
忽而想到醉月樓里杜芷溪起身倒酒不小心衣角被素婉壓到,而后整個人倒在她身上,慌亂間,杜芷溪拿著巾帕在她衣襟邊擦拭的畫面。
終是覺得荒唐,言語間帶著一陣諷刺的冷笑。
“如此,長華多謝兄長。”
她眼角瞥了一眼姬黎,而后繼續說。
“這清河郡主實在是個相貌清秀性情溫和的佳人,長華瞧著,她對王兄倒是體貼。”
言罷一聲嘆息。
“當真是可惜啊!”
姬黎的眼神閃過一絲幽深的光影,她瞧得十分清晰,心里卻覺得越發涼了,不禁替真正的長華公主不值,終歸在她這個親哥哥眼里,竟還比不過一個外人。
這天姬珩終于推掉了長安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宴席,而后想起自己那日放了長華的鴿子,心里著實愧疚,寢食難安。
于是便命人搜羅了些新鮮有趣的玩意去了梅園。
姬榆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忽而覺得好似空氣里流動著些許冷意。
“長華,三哥今日尋到了些新鮮玩意,特意帶來給你把玩。”
她卻只拿著胡蘿卜,在一旁逗弄著自己的兔子,十分無興趣的嗯了一聲。
“你不瞧瞧嗎?”
她終是放下手里的蘿卜,將手撐在石桌上,拖著下巴,嘴角含著笑意。
“三哥今日不赴佳人約,竟有閑情在這陪我。”
原先忐忑不安的姬珩,此刻全然知曉,裝出這么幅冷傲的模樣,原來并不是生氣,倒是想要尋著機會來打趣自己。
那眼里得意的模樣,此刻竟連遮掩都懶得遮掩了。
他沒好氣的坐下,拿起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原還以為你這副模樣是生氣了,還想著該如何哄你開心,原來是沒安好心,也想來揶揄我!”
姬榆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三哥這說的是什么話,長華是憂心三哥來著,昔日那般狀況下,三哥都不忘托無雙世子替榆尋求良緣,這份情誼榆可是深深記在心里,如今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尋著機會,也替三哥操了這份心。”
姬珩放下杯子,直勾勾的看著她。
“如此,我倒還得感恩戴德。”
她瞇起眼睛,笑得像只狐貍。
“好說好說,禮尚往來。”
姬珩斂起眸子決定不再搭理她,忽而好似想到什么,湊近身子壓低嗓門同姬榆道。
“今日在殿上,有蒼梧使者來文書,說是蒼梧國君有意讓兩國結秦晉之好,欲讓蒼梧一名公子,同燕昭聯姻。”
姬榆抬眸看他,姬珩倒更有了興致。
“想來此行無雙君亦是要同行!”
神色間倒有些打趣她,姬榆混當看不見。
“那同我也無甚關系。”
姬珩好似有些愣住了,原還對離別那日的事耿耿于懷,而后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來這無雙世子尋妻之路,依舊漫漫,他不禁有了些許同情。
“不過近幾日我倒是聽到了一些傳聞,說王兄同你關系大有緩和,不僅親自去長春殿探望你,還特意尋了一位甚有才華的先生,為你授習課業!”
近幾日宮里穿的沸沸揚揚的,便是連宮外不少王公貴族都談起了此事,要知道他們那位世子,同誰都是三分溫和三分威儀,帝王之風習得著實是那么回事。
卻獨獨對著長華公主,是如何也溫和不了,兩人關系不善,在這長安城里著實不是秘密。
“你覺得這是再向我示好?”
姬榆反問。
而后確是越想越生氣,“不管怎么說,即便不喜歡我,可我也是他的親妹妹,他著實沒有必要待我這般苛刻。”
姬珩倒是難得的沒有接下去,只有些躊躇的看了姬榆一眼,而后覺得,有些事情約莫還是要同她說一說。
“此事,誠然不能怪王兄一人。”
姬榆疑惑的看著他,一副要解釋的模樣。
他思量了片刻,說道。
“約莫你知曉王兄他雖為世子,但他的母親并非王后,其實,你不知的是,貴妃娘娘也不是王兄的親生母親。”
她不免有些驚訝,從未聽聞過這么一件事。
姬珩嘆了口氣。
“說起來,也都是些前塵往事,昔日父王出征北疆,被一位女子所救,便一見鐘情,之后不顧王族反對,執意迎回宮中,奉為王后,而那女子,便是你的母親,那時王兄約莫有三歲了!”
她靜靜聽著,有些疑惑的問。
“這同他討厭我有何關系?”
姬珩又倒了杯水,猛一口飲下。
“王兄的母族是王室中十分有威望的宗親,樂嬪娘娘,本有望奉為王后。”
她默了,原是如此,她雖然不能理解權力名望能給人多少快感,但知曉自己想要并且即將得到的東西,又失去了是什么樣的滋味。
“如此倒也罷了,之后你母后生產,卻有血崩之兆,最后終是抵不過死神,薨了!宮里傳聞王后生產當日樂嬪娘娘同她在梅苑里有了些爭執,還瞧見樂嬪娘娘動手推了她。”
姬榆此刻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那后來呢!”
珩看了她一眼,繼而接著說下去。
“之后父王大怒,命人將樂嬪娘娘監禁起來。”
他看見她依舊直勾勾的看著自己。
“之后樂嬪娘娘便在暢春園中,以一記白綾自縊了,那時王兄才五歲,據說宮人發現時,樂嬪娘娘已經去了,而王兄就癱坐在門前一副呆傻的模樣。”
姬榆終于不再說話,即便未親眼所見,可那樣的情形下,一個五歲的孩子見自己的娘親就死在自己的面前,何其殘忍。
她不知道當時他是什么心理,可即便換成一個大人,約莫也難以承受罷!
樂嬪想來,也是一個性情剛烈的女子,到底是上一輩人的恩恩怨怨,卻讓他受著,思及此竟覺得十分的不忍心。
之后,彩蝶說世子為她尋得師傅已抵達長安時,她十分難得的未有反抗,倒是命人好生打點先生的衣食住行,甚為關切。
如此反常的行為,便是連姬黎初聽聞時都有些不敢相信,心里還思量著,她是心中又有些別的什么主意嗎?
終于等到先生入宮授習課業了,姬榆一早便命人將書房收拾好,還特意準備了些糕點。
這些時日一直帶著一顆慈母般的情懷,然終是在見到授習課業的師傅時,終于受不住崩塌了。
彩蝶從門外進來,通傳師傅正在外殿等候,她命人速速將人帶進來,然看到師傅的第一眼,她卻傻了。
沒有胡子,亦沒有那副裝模作樣的圣人學者姿態,甚至面色俊白清秀,便是初次在滄瀾山見到的宗門弟子。
“小白臉,你怎么會在這?”
一瞬間,她也未顧忌身側還有旁的人在,直直將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一時間,屋內變得無比安靜,無一人敢說話,彩蝶更是急得不得了,原以為公主近來如此關切先生的衣食住行,想來也是認同了世子殿下的安排。
可如今看來,哪里是認同,明明就是假意配合,頭一次就叫先生小白臉,這若傳出去,她該如何才能繼續維護公主的端莊雅正之名。
門外進來的男子倒是絲毫不在意,徑直走到她旁邊。
“我是滄瀾山宋氏宗族傳人,蒙世子殿下所托,為公主授習課業,在此期間,公主可叫我老師,亦或者叫我青玄先生。”
她的眼里泛起了光,正想開口,瞧著滿屋子都是侍從婢女,復跪坐在案前,依著以往公主的儀態,道。
“此刻由老師為我授習課業,你們都退下吧!”
彩蝶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她,又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先生,心里只祈禱著,公主莫要過于折騰先生,否則鬧到世子殿下那去了,恐怕又是少不得一頓責罰。
姬榆見眾人退下,起身將自己的書岸搬到小白臉的身邊。
“小……,青玄先生是否曾與我見過!”
她十分期待的看著他。
誠然她覺得此刻的青玄先生,與當初在滄瀾山見的小白臉,除了容貌相似以外,從舉止氣度上,著實不像一個人。
他直直看著姬榆。
而后拿起書卷,淡淡的說。
“如若你說的,是你尚在襁褓中,那我確實同你見過!”
姬榆忽而覺得自己被人戲弄了,這算什么回答。
“你莫不是看我如此乖乖的配合你,便覺得我好糊弄!”
青玄先生眼角帶著笑意。
“公主是個聰明的人,但為師覺得,比起聰明,公主此刻更需要的是能專注一趣,不若授課前,先抄襲一百遍心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