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沐浴后,九弦公子用自己的裘氅裹著一位小娘子,從湯池,抱到了自己房中,一路上是何等的受人矚目。
這位九公子,乃是昭氏上任家主嫡出的幼子。然在他三歲那年,先家主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家主夫人悲痛過度,抑郁成疾,不到半年,亦相繼離世,獨留下幼子。
而后由其叔父繼位,將其養(yǎng)在膝下,視如己出,尤為珍視。
或許正是因這童年的悲慘經(jīng)歷,這位九弦公子,自幼便與人疏離,加之身體不好,鮮少外出,于是更無甚近親之人。
但這絲毫不影響族中傾慕他的女子,對他強勁的追捧。卻從未見的九公子有對任何女子另眼相待過。
而今抱著個美人這般招搖過市,著實令眾人震驚,也著實令那些傾慕他的女子心碎,一時平日里爭風(fēng)吃醋的姐妹,瞬時間變得無比惺惺相惜,甚為悲痛的抱團取暖。
一路上不用看,姬榆便能感受到那一道道幽怨而憤恨的目光。
她著實有些不能理解這些女子,情到底是什么,對著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那般掏心掏肺,而后悲痛欲絕。
但這依然不影響世人前赴后繼得陷在情上,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纏綿悱惻的詩句受人追捧,莫非,世人都有受虐傾向。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便是如今她手上又多了一道籌碼。
她清楚的記得九弦公子在浴室同自己所說的話。
“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但你還需得替我救一個人。”
她正在一堆衣服里,找略微還干一點可以穿的外裙,就聽見他淡淡的開口。
“不用你幫,我自己也能找到,不過,你要我救的是何人?”
終是沒有一件可穿的外袍,她氣惱的全丟在一邊。
他從屏風(fēng)后過來,脫下自己的裘氅蓋在她身上,而后將她一把抱起。
她一下失去重心,慌忙之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耳邊傳來他淡淡的聲音。
“九弦公子的知己!”
如此,交易便算成了。
“見你這幾日這般調(diào)戲我,原以為你對我產(chǎn)生了什么不可告人得心思,如今聽你這般說,我倒踏實了。”
進屋后,她便掙脫他的懷抱,見桌上放著些糕點,剛好覺得泡了那么許久的湯泉,有些餓了。
吃了一番后,方想起在湯泉那,自己尚未同他說完的那番話。
他甚有意味的瞥她一眼。
“你那知己在何處!”
“不急,等天黑。”他慢悠悠的答著。
于是乎,趁著夜色,她獨自潛入湯泉所在的別院。
對著九公子,她本是有幾分感激與敬重的,原想他替自己隱瞞身份,不惜損壞自己冷傲君子的名聲,幫她逃過兩劫,雖然,她著實覺得依著自己的美色,吃虧的應(yīng)是她。
不僅如此,除了這面子里的幫襯,對她的身體也是費了些許心思的,白日里特意讓人給她安排的湯泉藥浴,如此細心周到,即便他覺得那面具背后,極有可能是張丑陋的臉,但也不妨礙在她心里建起個嫡仙人的形象。
然此刻的心境,卻全然不是那么個模樣了。
原來之所以救她,竟是為了找人幫襯,而白日里的藥浴,也全然是要她熟識這條路,以便她夜間前來救人,當然,能讓她再恢復(fù)幾成功力,自然更利于他了。
她好似聽到自己內(nèi)心咔咔的聲響,好似什么東西碎掉了一般。
原先心里的嫡仙人,此刻卻成了一頭老謀深算的狼,著實令人傷感。
可悲可嘆啊!
可即便如此,她也十分樂意這般被利用。原先以為,只要奪得仙草,便可以此煉丹入藥,以防止更多的人被控制。
然她卻狠狠地被昭九弦嘲諷了一翻,這才知曉,光有這姬子蘭是不夠的,還需得找到身受控尸術(shù)獻祭之人的鮮血方能有效。
如此,多個人幫她參詳與掩護,自然再合適不過。
行到泉眼處,她四處探查,并未探到有什么入口。
她再次探尋一番,依舊如此,難道昭九弦的消息有誤嗎?不應(yīng)該。
她跳至墻頭,望著院內(nèi)的布置,精巧別致,除此之外呢,她托著下巴,恍然間腦海里閃過一個陣法,莫非是……
她跳下屋頂,至湯泉另一側(cè),忽然遠處的火光燃起,似有守衛(wèi)向這邊奔來,她的手搭載湯泉旁的蟾蜍石上,輕輕扭轉(zhuǎn),瞬間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拖進水中。
之后便一路跌跌撞撞,滾至一個洞底,她依稀感覺自己的腦袋被石頭撞了數(shù)下,心下便開口罵道,究竟是哪個傻瓜設(shè)置的機關(guān),這是想要把進來的人給摔死嗎?
在地上躺了數(shù)秒后,她終于動了下自己的手指,接著是胳膊,然后是腳尖,最后是腿,還好都能動,而后慢慢的整個爬了起來。
她不曾想到的是,如此溫暖的湯泉別院,地下卻有一座極冷的冰雕密室。
整個密室的都是以冰做墻,以冰坐床,而那床上,躺著一個約莫18歲的女子。
她走至她身邊,探脈,好在還有氣息。
她坐定,屏息,將體內(nèi)的靈力源源不斷的輸送給冰床之上的女子。
“咳咳!”
那女子忽然咳嗽起來,緩緩睜開雙眼。
“你是誰?”
姬榆大喜。
“你醒了!”她上前扶起女子。
“是昭九弦讓我來救你的,我?guī)汶x開這里。”
女子的眼中果然閃過光芒,看著她,有些艱難的問道。
“九弦公子……”
她點點頭,正想說什么,隱約聽見上面有些動靜,于是趕忙將那女子扶起。
“我先帶你離開這里。”
未等身側(cè)的人回應(yīng),姬榆便拖著她快速從另一側(cè)的出口逃去。
走出山莊,行了一半,那女子終于受不住,癱軟在地。
姬榆看她這幅模樣,猜她約莫是走不了了,可是再有不到五里路,便是于昭九弦約定的匯合地點。
“我背著你吧!”
那女子猛烈的咳起來,好半晌才緩過來,看著姬榆焦急又關(guān)切的樣子,搖搖頭。
“不了,姑娘自己去吧,我約莫是到了期限,便不拖累姑娘了。”
她緩緩從自己的懷里,掏出一個精致密封的小瓶。
“姑娘拿著這個東西快些走吧,不要再回頭。”
她將瓶放進姬榆的手里,而后握緊姬榆的手。
姬榆低頭看著那繪著嬌艷蘭花的瓶子,隱約猜到里面是什么。一時間,內(nèi)心百感交集,反握住她的手。
“不,我答應(yīng)過昭九弦,一定會把你還給他的,你再堅持一下,再走不到五里,我們便能與他匯合了。”
那女子露出一抹苦笑,搖搖頭。
“不會有人等在那的。”
她直直的看著她,接著說:“想必姑娘并不知曉,姬子蘭已在姑娘身上。”
“什么?”
姬榆徹底懵了,忽而想到臨走前昭九弦給他的一個荷包,她猛然間從懷里掏了出來。
依稀記得他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繡著蘭花的清麗荷包,遞給她說,“收下這個,待你將人救了出來,拿著這個,來同我換你想要的東西。”
她緩緩打開,里面是整袋的花瓣,那形狀,正同她在冊子里看到的姬子蘭,一般模樣。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離開的時候,他還一副淡定自若,胸有成竹,又十分腹黑的模樣。
忽而,心中大惱,他怎可如此欺騙她,是擔(dān)心自己托他的后腿嗎?
而此刻山莊所在的位置火光漸濃,她內(nèi)心頓感不安,于是快速將那女子安置在一個隱蔽的位置。
“姑娘,請在此等候我,我必須得回去一趟。”
說罷,正欲轉(zhuǎn)身而去,那女子一把抓住她。
“姑娘此刻回去,不怕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嗎?”
姬榆看著那只瘦弱纖細到骨節(jié)分明的手,而后又將目光移向那張,正看著自己,充滿關(guān)切得臉龐。
“我必須回去。”
對面的女子,忽而有些動容,她似乎看到很久之前,有一個男子,滿身是血的從火里抱出一個女子的模樣。
“罷了,去家主所在得住所,寒舍!”
她終是放開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吧!她不該干涉。
姬榆對她投以感激的目光,而后快速往山上飛奔而去。
昭九弦,你可千萬不能死!
“昭九弦,昭九弦你在哪里?”
待她趕到寒舍門前,已是火光一片,她的心,頓時收緊,一把抓住一個侍從。
“九公子呢,有沒有看到九公子?”
那侍從早已被剛剛一番打斗嚇得只想逃命,此刻又被她緊緊握在手里,更是哆哆嗦嗦的說不清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她一把將嘛侍從推開,發(fā)了瘋的往里面跑。
“瘋……子,瘋……瘋子。”
眼下所有人都拼命往外逃,故那侍從見她發(fā)了瘋的往里跑,覺得她簡直瘋了,一陣喟嘆后,趕緊逃了走。
她看到一個又一個身影,不是他,也不是他,還不是他,昭九弦,你究竟在哪里?
她的眼睛越發(fā)的通紅,不知是被這滿天的火光映的,還是怎的。
就在她發(fā)了瘋的準備進最后一間,已經(jīng)被火燒的即將塌陷的房子時,突然一個人從她身后抱住她。
她驀然停下,極小心的緩緩回頭。
映入眼簾得,正是那個帶著銀箔面具的,她一直在找的人。
“昭九弦。”
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隔著那面具的眸子里,卻隱約帶著笑意,閃的有幾分灼人。
“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依舊是那副淡定自若的語調(diào)。
她覺得有幾分不真切,小心翼翼的抬手,指尖碰到那面具,隨之傳來的是那冰冰涼涼的觸感。
她隨即笑了出來,竟真的是他。
她猛然一把抱住他,旁若無人的大笑起來。
就在此時,忽而感受到背后有一道凌厲的劍劈過來,昭九弦一個轉(zhuǎn)身,那劍從姬榆臉龐擦過。
她轉(zhuǎn)身,看見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男子持劍在身后,目光里含著幾分狠辣。
“九弦,叔父是哪里對不起你,值得你毀掉整個昭氏。”
昭九弦看著他,并未言語。
姬榆著實有些不耐。
“老頭,要打便打,哪里有那些許閑話。”
老者冷笑,一個乳臭未干的臭丫頭,也敢在他面前叫囂。
而后便是一道劍光快速擊來,姬榆一把推過昭九弦,從旁邊撿起一把刀,便同他打在一塊。
初時男子劍鋒極猛,她卻巧妙相避,身影快速如鬼魅。
不消片刻,便覺得體力消耗過大,轉(zhuǎn)而改為迂回,如此亦沒占到半分便宜。
他的目光愈發(fā)很辣,一道運著十足魔力的掌鋒狠狠劈向昭九弦。
“九曲散魂,小心。”
她大驚,飛奔而去,一掌堪堪擊中她的臟腑,竟震的一口血噴出來了。
她的血,撒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睛越發(fā)冰冷,殺氣漸露,十分凌冽的回擊一掌,昭氏家主亦是狠狠摔落在臺階上。
他整個眼中都滿含詫異。
“你不是九弦,你們是什么人?”
姬榆靠在他懷里,看著他,淡笑,“自然是送你見閻王的人!”
他卻大笑,以劍砍斷出口僅能支撐的梁柱。
“我是不會一個人死的,外面不會有人進來救你們,要死,便一起死吧!”
姬榆大怒,集全部靈力狠狠向他擊去。他瞬時摔進烈火之中,傳來一聲慘叫,而后便只剩烈火焚燒的噼里啪啦聲。
她終是撐不住,整個人倒在他懷里。
“為什么是這幅表情,鬧了半天,你竟不是昭九弦,然你不是昭九弦,那又是誰?”
她淡笑著,極為吃力的說道。
他的眼睛深邃如海,藏著極為隱忍的情緒。
“想看我的臉?”
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輕柔。
她聽罷,點點頭。
“想。”
他將她的手握起,放到嘴邊輕吻一口,淡笑著說,“我說過,看過我的面容,可是要對我負責(zé)的。”
她仔細回憶了下,約莫是有過這么一回事,當時純粹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便就那樣去了。
可如今,這般情景,她約莫是活不下去了,也許死后就能回到百年以后,繼續(xù)做她的燕雪月,當然也有可能她真的就死了。
不知道師尊,師兄們還有姑姑會不會難過,約莫他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以為她死了罷。
思及此,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有什么必要在意他的笑言。
遂又點點頭。
他的唇角彎起,眼睛里亦閃著微光。
他抬起手,緩緩的觸碰到面具,然后極慢的將它拿下。
姬榆越發(fā)覺得眩暈,那火光映在面具上,折射出的光讓她更加眩暈,她的眼皮慢慢下垂,越發(fā)控制不住。
就在她即將暈過去的瞬間,那最后一眼,看到那人,竟是同自己一同進入雪月閣的―葉長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