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堂是伊文思修道院最宏大的建筑。
下午剛過5點的時候,堂前的小廣場上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軍官和士兵。他們都是隸屬于第17軍團的步兵第19、20、21三個步兵師的戰(zhàn)爭幸運兒,其中有不少人缺胳膊少腿的。
第17軍團是紅月計劃中最后組建的軍團,屬于二流輕步兵軍團,只有三個不滿員步兵師和軍團直屬的一個龍騎兵團、1個炮兵團和2個輜重旅,其中每個步兵師裝備著1812式滑膛槍,線膛槍只配備了一少部分,稱21步兵師第3獵槍營,屬試裝,肖恩就是少數(shù)線膛槍的使用者。
其官兵大多來自帝國南方,以農(nóng)夫、漁民和出身城市無業(yè)游民為主要兵源,在國家權(quán)力機關(guān)和軍令部大多數(shù)重要位置由北方人占據(jù)的情況下,這支軍團不受待見,連軍餉都長期拖欠。
在時人的眼里,北方人才是最好的騎兵和步兵來源。
但第17軍團卻是大潰敗中唯一沒有后退的軍團,與亞述軍血戰(zhàn)到最后一刻,并且堅持到了帝國收復失土時刻。
作為某種遲到的補償工作,同時也為了回應職業(yè)噴子在報紙上的冷嘲熱諷,軍令部對17軍團的幸運兒可謂是關(guān)懷備至,迅速劃定專門的療養(yǎng)區(qū),精心的照料傷員,補發(fā)了拖欠了一年的軍餉,還另外發(fā)放了一筆所謂的英雄津貼——相當于五年的軍餉,然后在報紙上大書特書,宣傳帝國對英雄們的厚待——反正這些幸運兒也沒多少人,也花不了帝國多少錢。
幸運兒們很自然地按照各自所屬的步兵師和軍團其他單位分成幾個小圈子,他們都戴著佩有銅飾的黑色三角帽,上身是紅色的夏式?jīng)鲋品姽賱t是靛藍色的,短燕尾服的樣式,銅紐扣,花邊的顏色和刺繡飾紋的不同則代表來自不同的團。
白色十字交叉斜肩帶,如果是作戰(zhàn)狀態(tài),腰部兩側(cè)臀部附近則掛著彈藥盒、佩劍和刺刀,下身一律穿著白色亞麻長褲,軍官穿馬靴,士兵則扎著綁腿和穿著低幫軍靴。
這個排隊槍斃時代,軍隊的服飾流行艷麗的色彩,以便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明確敵我,連樣式也向平民百姓參加正式宴會時所穿的靠攏,這是共同的審美觀。
有的軍官甚至會自己掏錢購買好的衣料,請手藝精湛的裁縫量身訂做,他們無法改變軍裝的樣式和顏色,就在衣料和配飾上花盡心思。
詩人歌頌偉大的騎士時代公開、正面、紳士般的對決,一切都要符合禮儀規(guī)范和審美情趣。
連野戰(zhàn)火炮都已經(jīng)投入戰(zhàn)爭多年,騎士作為一個權(quán)力階層沒落了,但騎兵則仍是戰(zhàn)場最重要的,在大多數(shù)時候是最具決定性的力量。
“肖恩,這里!”
大鼻子加利-諾里斯遠遠地吆喝著。他是21步兵師的精銳擲彈兵,身材高大健壯,性格十分外向開朗,尤其是以擁有一個高聳的紅鼻子而出名,如果不看身高和體型,就像馬戲團里的小丑。
肖恩以前跟他相互之間沒打過交道,來到療養(yǎng)院才變的熟悉起來。
“你好,加利?!?p> “你好,肖恩?!贝蟊亲訜崆榈嘏牧伺男ざ骷绨颍澳愕臍馍瓷先ゲ诲e,好像還長了個頭?嗨,忘了你還是個棒小伙子,還在拼命地長身體。順便問下,你毛長齊了嗎?吉隆上次跟我去妓院,還沒脫褲子就尿了……”
吉隆-博格紅著臉,沖了過來,大鼻子嘻笑著轉(zhuǎn)身就跑。
旁邊的人聞言哈哈大笑。他們是約翰-史斯、喬治-施密特、安德魯-巴里特、邁克爾-班森,還有吉隆-博格。這幾個人跟肖恩關(guān)系都不錯。
其中吉隆-博格年紀比肖恩還小,今年才17歲,大潰敗前三個月作為補充兵加入第21步兵師,他還稚氣未脫。不象肖恩,雖然也只是19歲,自從昏迷中醒來后,氣質(zhì)大變,言談舉止相當穩(wěn)重。
其他幾人都在二十以上的年紀,年紀最大的邁克爾-班森也沒超過25歲,差不多都是農(nóng)夫、工匠、學徒或小商人家庭出身,都是肖恩在療養(yǎng)院里認識的21步兵師同袍。
“加利-諾里斯下士,你這個發(fā)情的公牛,別再讓我聽到你把薪水都花在女人肚皮上的事情!”
漢斯-霍恩斯上尉帶著21步兵師其他的人走了過來,遠遠地吼著。
霍思斯上尉是21步兵師20位幸存者中職銜最高的,同時也是第17軍團活下來的320名官兵中職銜最高的——因故沒有上戰(zhàn)場的少數(shù)軍官除外——在幸存者的心目中,他們不屬于同類。
比如軍團某位高級軍官自始至終一直待在圣城里,據(jù)說奉軍團長康拉德-阿登納將軍的命令,與圣城里那些無故拖欠軍團軍事物資的官僚作斗爭。
霍恩斯是優(yōu)秀的職業(yè)軍人,哪怕是北方有些悶熱的夏天,制服總是穿的一絲不苛,身體高大威武,面容嚴肅,因為在戰(zhàn)爭中失去左眼而用眼罩蓋住,讓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殺氣。
小道消息說,今天軍令部來人,他有可能被越級直接授予中校軍銜,就仕途發(fā)展來說,他進入了一個快速上升的快車道,尤其是他剛剛30歲。
一個平民出生的尉官,沒有可靠的背景和大人物的賞識,熬資歷也要到快40歲才能升少校。君不見那些高級軍官都是貴族出身嗎?
肖恩對霍恩斯上尉很是尊敬,因為正是上尉的堅持,在戰(zhàn)場中昏迷的肖恩才不會被當作死尸燒掉。
霍恩斯上尉唯一的缺點,就是過于嚴肅,不苛言笑,他的到來,連大鼻子加利-諾里斯都一本正經(jīng)起來。
其實幸存者中除了肖思等少數(shù)人外,大多數(shù)人的傷早就好了,剩下的時間就是養(yǎng)膘和吹牛。所以肖恩的變化給霍恩斯上尉印象深刻。
霍恩斯上尉也一樣,聽說他傷好后就一直在寫信,然后常常去軍令部設在阿爾斯城的機關(guān),跟那些將軍們拉交情。甚至數(shù)度前往圣城活動。
他認為,步兵第21步兵師沒有全軍覆沒,因為在療養(yǎng)院里的另外19名士兵就是證明,所以第21步兵師應該得到盡快重建。
肖恩甚至在最新的一份《先驅(qū)者報》中讀到一條很不起眼的,提到霍思斯的報道,那位記者先生暗示,霍恩斯是想借此機會在重建的21師甚至第17軍團中占據(jù)相當重要的位置。
或許有吧,但肖恩并不太關(guān)心。
“肖恩,你氣色不錯,看上去真的恢復了?!被舳魉箯街弊吡诉^來。
“再次感謝上尉!”肖恩敬了軍禮?;舳魉惯€禮道:
“不用客氣。聽說你最近一直躲在圖書館里看書,書中有美女?嗯,這是一條外國諺語。你應該去街上逛逛,跟別的年輕人那樣,雖然我不喜歡酒館這樣的地方。”
書中自有顏如玉,據(jù)說大夏國有這句俗語。
“其實我每天早晨都有慢跑五公里。”肖恩道,見霍恩斯上尉似乎心情不佳,試探的問道,“上尉,您遇到什么難事,或許我可以幫您出點主意?”
霍恩斯將肖恩拉到角落里,道:“肖恩,我們這些幸存者中,看得出來你是有智慧的,有學者的氣質(zhì)。我這次是從圣城回來的,那里的氣氛很不友好。輿論將大部分責任都推到了皮爾斯元帥的頭上,這是很不公道的?!?p> “對,死人是無法狡辯的?!毙ざ鞯?,“總得有一個人來背鍋?!?p> “背著鐵鍋?”霍恩斯疑惑道。
歐羅巴語言中沒有背黑鍋這個單詞,肖恩自創(chuàng)了一個詞,但霍恩斯立刻就明白了肖恩的意思。
“紅月計劃中,皮爾斯只是前線統(tǒng)帥,但其麾下七個軍團,他只能指揮得動三個,包括我們虛有其表的第17軍團。但元帥戎馬一生,部下極多,皮爾斯家族在政界也相當有影響力,我猜軍令部為了安撫他的嫡系部下,一定會對他們不吝獎賞。將責任全都推到皮爾斯元帥的身上,所有的人都會大松一口氣?!?p> 霍恩斯上尉嘆了一口氣:
“肖恩,你判斷的對,跟我在圣城打聽來的一樣,我有一個軍校同學是貴族出身,他在軍令部擔任情報官,消息靈通。你是怎么得出這個判斷?”
“報紙上寫的?!毙ざ鞔鸬?。
“報紙上怎可能會這么寫?”霍恩斯奇道。
“當然不會寫的這么露骨,你只要關(guān)心一下皮爾斯元師自盡之后,與他有關(guān)的人事變動就行了。是不是普遍都高升了?”
霍思斯若有所思,有些人在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很是不堪,甚至丟下自己的部隊當了逃兵。
他不知道肖恩知不知道,紅月計劃的失敗及大潰敗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皇帝陛下統(tǒng)治,皇帝連發(fā)了幾道宣言,很委婉地向自己的臣民表達歉意,將失敗主要歸咎于前線將帥的無能,后勤官員的腐敗,朝廷財政的崩潰和連續(xù)的農(nóng)業(yè)歉收。
而跟皮爾斯元帥有牽連的高級軍官卻得到晉升,又怎能不經(jīng)過皇帝的首肯?
這一點,不管是在紙醉金迷的圣城,還是在邊疆阿爾斯小城,都屬于禁忌的話題,他跟肖恩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同時他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肖恩這個小小的中士。
霍恩斯指了指不遠處的同袍,道:
“肖恩,我跟他們都談了談,大多數(shù)人都只有當兵的技能,比如加利,他除了端著刺刀沖鋒,就只知道吹牛。少數(shù)身體有殘缺的人會拿著不菲的遣散費回鄉(xiāng)。你呢?你是識字的,憑借戰(zhàn)功,你有資格去岡底斯皇家軍事院深造。要知道,你還很年輕,聽說一個小時后大家都可以連升兩級,馬上就是少尉軍官了,而你讀個3年畢業(yè)出來也才22歲,那時候至少可以直接當上尉。上尉每年至少有1000金路易的年金。
到時候,你要資歷有資歷,要戰(zhàn)功有戰(zhàn)功,還有皇家軍事院的招牌,更重要的,是很年輕,如果在軍事學院里再多認識一些貴族子弟,前途無量!
我是一個雜貨店老板的小兒子,無法繼承家業(yè),得到進入皇家軍事院機會時都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先是做見習少尉,要不是戰(zhàn)爭的慘烈,我現(xiàn)在哪能這么快當上上尉。”
“你很快就不是了?!毙ざ餍Φ溃l(fā)現(xiàn)霍恩斯上尉也是一個話嘮,“我提前祝賀您榮升!”
“謝謝!”不管怎么說,軍銜提升兩級這是極為罕見的,邁入校級軍官的行列,是一個重要的飛躍,霍恩斯上尉很是高興,這顯然可以讓他少蹉跎很多年,可以在軍中大干一場。
霍恩斯渾然不知自己被歪樓了,忘了剛才說出那一番諄諄告誡的緣由,笑著說道:
“我在圣城見了幾位記者和新聞評論家,他們對我在戰(zhàn)爭中的經(jīng)歷很感興趣,關(guān)于這場戰(zhàn)爭,很多局外人都連篇累牘,他們希望我能寫幾篇文章,從親身經(jīng)歷的低階軍官角度闡述。你知道,我的讀寫能力雖然沒有問題,但離在報紙上發(fā)表文章還差那么一點,你感興趣嗎?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大不了人家不用就是了?!?p> 肖恩見他很是殷切,奇道:“你欠了別人人情?”
“確實如此,但我既不想寫幾篇如老雞肉般枯燥無味的文章,讓人恥笑,也不想讓別人來隨意篡改我的真實意思。七年前圣城《商業(yè)評論》的一篇報道,曾引發(fā)紙幣崩潰,我那兢兢業(yè)業(yè)的老爹差一點破產(chǎn)。
肖恩,你是很有文學修養(yǎng)的人,你以前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聽說過你。
被軍隊耽誤的詩人肖恩!被寫詩耽誤的神槍手肖恩!
而你又親身經(jīng)歷過過去三年的每一場戰(zhàn)爭,我相信沒有人比你有資格,即便不為我,也要為了我們第21步兵師那些犧牲的官兵?!?p> 我愛寫詩?肖恩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