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納是被達倫叫醒的,那時是凌晨四點出頭。
他不明白達倫為什么會這個時候過來找他,也不明白這個家伙為什么不回家,反倒特地過來找他這個“孤家寡人”。
“......現在大概幾點了?”貝爾納勉強從眼前模糊一片的畫面中認出來,站在自己面前的成年男人是達倫。
“四點多一點,大概兩分鐘前座鐘剛響。”
貝爾納瞇縫起眼睛,定睛一看,只見達倫那張蒼白的臉上多了兩個黑眼圈,圈里是兩只無神的眼睛。
“你沒回你家里?”
“我回去了,又出來了。”
“看來你徹夜未眠。”
“差不多。”
貝爾納想要坐直身子,這才發現自己趴在鋼琴上睡著了。他的手指還按照指法,規規矩矩地放在琴鍵上。
“我去帶你洗把臉吧,你看起來很沒有精神。”貝爾納站起身來,頓時覺得上半身一陣陣地酸痛,先是肩膀,然后是后背,最后是脊柱,接連不斷,“洗完臉,我帶你簡單吃些東西,然后你去我房間里好好睡一覺。就這么安排好了。”
“你家里有酒嗎?”
“有,但是不能給你喝。”
“我猜你剛才夢到了傷心事。”
“怎么說?”
“你的眼眶到現在還是紅的。”
“算不上什么傷心事。”
“看起來也不算什么好事。”
“這痕跡這么明顯嗎?”
“都不需要仔細看。”
貝爾納微微點了點頭,拖著沉重的身體走進了廚房。他倒了兩杯水,回頭看達倫的時候,卻發現他手上拿著一瓶香檳。
“走的時候還剩下半瓶。”達倫順手拿過來兩個酒杯,他輕輕晃了晃酒瓶,一口氣將酒杯倒滿。
貝爾納看著達倫將滿滿一杯的香檳喝下,上前拿過他手中的酒杯,把水杯塞進了他手里。
“我猜猜,能叫你這么狼狽的,應該只有卡拉了吧。”貝爾納說完,喝了一大口水,“......或許還有你的父親。你父親一定不同意你和卡拉在一起。”
達倫無奈地笑笑:“你總是在這方面料事如神。你怎么就不能盼我點好的,沒準你多祝福我兩句,我整個人生就向著我希望的方向行駛了。”
貝爾納被他這話逗笑了:“難道我祝你萬事如意,你就可以事事順心了?”
“至少可以加大概率。”
“那我希望你父親可以成全你和卡拉。何苦因為世俗的規矩散了一對有緣人呢。”貝爾納笑了笑,他將達倫手上的另一杯香檳拿了過來,一飲而盡,“下不為例。”
“好小氣的男人。”
“你萬一死在我這里,這就不是小不小氣的事情了。”
“你看你,又想著我死。”
“至少沒盼著。”
貝爾納說完,開始準備做早餐——面包抹黃油,一根烤腸,外加上一大杯牛奶。
“我覺得我吃完這頓飯就清醒了。”
“清醒著也要睡一會兒。”
“這算是規矩嗎?”
“那就新加一條規矩。”
客廳的座鐘響了五下,天空已經有了光亮,雨也差不多停了。
戴納迷迷糊糊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原本她握在手里的咖啡杯現在正放在桌子上,杯子里的咖啡已經涼了。留聲機上原本轉動的唱片被取下,如今正躺在旁邊的收藏夾中。
不必說,這是勒麥爾做的。戴納一來覺得暖心,二來又覺得心寒。她這樣一個下賤的人,居然還會有人關懷——偏偏這么一個下賤的人,被人這般關懷著。
她這么想著,越發難受起來。她覺得喉嚨里似乎是被什么東西堵上了,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好大的力氣,牽動著心臟也疼起來,不由得微微彎下腰去。
戴納裹著毯子上了樓,安安靜靜地換好了衣服,梳好了頭發,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行李箱。她走出房間,趴著欄桿去看客廳里的座鐘——剛過去了半個小時。
她又走回到房間中,坐在了書桌前。她找來了一張紙,又找來了一根鋼筆,端正了坐姿,在紙上畫起畫來——一個圓,幾條斜線,幾條曲線,堆砌在一起,便成了人的模樣。
再接著畫,眉毛出來了——濃郁而鏗鏘有力;下面添上幾筆,眼睛便出來了——靈動有神;在下面畫上一條曲線,鼻梁便出來了——高挺而端莊;鼻子下面畫上兩條互相包著的曲線,嘴又出來了——精致小巧。乍一看,又是心上人的模樣。
她看著畫上的人,那人仿佛就是從天堂走出來的一樣,滿身的高貴的氣質;穿過人間,又夾帶著幾許風塵氣。那人驕傲,優雅,高高在上。
耳旁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勒麥爾的聲音穿過房門,飄了進來:“切利亞小姐,早餐為您準備好了。”
戴納知道勒麥爾不會推門進來,也不會再多問哪怕一個問題,更不會丟下一句問話便離開;他一定會等到她的回復。于是不慌不忙地收好鋼筆,又將那張畫像仔仔細細地折了起來,塞進挎包里。拉開門,勒麥爾還在門前等著她。意料之中,毫不意外。
“現在去吃嗎?”戴納皺了皺眉,有些為難地笑道。
勒麥爾低頭看了眼懷表,“您可以休息到六點鐘,七點鐘的時候我們就要出發了。”說完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戴納笑了,她一副很驚喜很開心的樣子,叫勒麥爾不禁覺得惡心,“不過我想我可以六點半的時候去吃飯,我只需要十分鐘就可以解決早餐的問題。”
勒麥爾有些為難,他皺了皺眉,不禁搖了搖頭:“好吧切利亞小姐,那您注意著點時間。我先走了。”
勒麥爾話音剛落,戴納便關上了房門。勒麥爾被這一舉動激怒了,他將手上的懷表收進上衣兜里,隨即刷掉了剛才擺出來的那副笑臉。他記憶中的“切利亞小姐”一向是溫和而講理的,至少從來不會在別人講完話的那一瞬間關上門。
“我估計這個小家伙就是在逗我玩,她八成是不想吃早餐了。”勒麥爾在心里無奈地自嘲道。他這么想著,走進廚房,將準備好的早飯全部倒掉了。
勒麥爾看出了戴納態度不好,卻猜錯了一點:戴納是真的想要吃早餐的。
當戴納按時地下樓來吃早餐的時候,勒麥爾愣了一下。
“我以為我下了樓就可以吃到早餐。”
勒麥爾挑了挑眉:“我以為您已經吃過了。”
戴納說話頓時帶上了幾分憤怒:“哦!那真的是非常遺憾。”
“確實非常遺憾。”勒麥爾看了眼懷表,“現在時間快到了,我們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