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的細雨將碧翠的燕山籠罩在一片迷蒙之中,沿著山脈向南望去,天的盡頭是那一望無際的大海。蒼茫的海雨和孤峙的燕山之間,便是那天下第一關——山海關!
關外向北的古道連接著遼西走廊,其地勢險要,為古碣石所在,固史家稱之為碣石道!
此刻關外的古道上,一匹全身覆蓋著鐵甲的駿馬出現在了視野里,那駿馬之上的士卒亦是全身甲胄!在他的身后,無數鐵騎因地形忽然變窄,在古道上迅速匯聚成一道鋼鐵洪流,朝著關隘這邊席卷而來。遠遠望去,這十萬鐵騎縱馬狂奔的景象,如那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的海潮般勢不可擋!那隆隆的馬蹄更是聲勢震天,每次落下古道上的積水都被踐踏的四下飛濺。
最頭前那匹棗紅色的鐵騎,率先來到城樓下,馬上的士卒一拉手中的韁繩,他胯下的戰馬抬蹄嘶鳴,那士卒對著關隘上高聲大喝:“我乃袁帥揮下左路將軍羅一貫,關寧鐵騎已至五里外!請速開關門!”
正在關隘上巡查的辛長齡,早聽到幾里外萬馬齊奔的動靜。在一聽城下之人自報家門,他不敢耽擱,立刻命令手下去打開城門。他自己則立刻朝著軍營狂奔而去,他這是去擂鼓讓士卒們趕緊集結。他知道等不到明天了,今天就得出征!
會客室里,藍止玉剛剛告訴薛音離最遲明日出征,下一刻兩人便聽見軍營的方向傳來沉悶的鼓聲。兩人對視一眼,從鼓點的節奏來判斷,兩人都知道這是出征的集結鼓。
鼓聲未落,薛音離提著裙裾便往外跑。藍止玉見狀也趕忙起身往自己的住所而去。
而此時,袁崇煥已率領著人馬抵達了山海關。剛一進入關內,他便直接下達了作戰命令,他讓辛長齡率領人馬立刻出征,目標收腹永平城。隨后他便率領著人馬離開了山海關,前后停留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一切如同幾個月前沈幼儀預測的一模一樣。按理說袁崇煥應該率領人馬直撲三屯營,之后拿下喜峰口切斷三部聯軍的后路,最后在向著京師方向圍剿三部聯軍。他的部下也曾委婉勸諫,外鎮之兵未得圣旨,怎可輕易進至京師城下。但他卻說,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茍得濟世雖死無憾。隨后便帶著十幾萬人馬直奔京城而去。
對于袁崇煥這個命令,辛長齡并無異意,昨晚他與李一飛商量對策時,并不知道關寧鐵騎以到山海關附近,只能考慮去打游擊戰。如今十幾萬關寧鐵騎已經趕到,那他們就不用再費心費力去打游擊戰,只需按照命令行事即可。只是他沒想到,袁崇煥會直奔京師而去。
一個時辰后隊伍集結完畢。李一飛和辛長齡率領著人馬走出大營。
兩人騎著馬剛來到營門口,遠遠的便看見官道上正站著兩個人,這兩人正是前來送別的薛音離和丫鬟鈴兒。李一飛見狀心頭了然,打馬帶領著隊伍先行離開。
一旁的辛長齡自然也看見了站在官道上的薛音離,他打馬走出隊伍朝著兩人那邊走去。
今天的薛音離穿著一身的紅衣,她本就生的貌美,加之這一身紅衣的襯托,整個人看上去就像那,盛開在季節里的海棠花一般,嬌艷欲滴美到不可方物。
等他打馬來到了近前,薛音離行了一禮,然后將手中的紅色書信遞了過去,深情款款的道:“待得秋風明月鵲橋,紅裝迎君十里可好?此生許君只覺少,情難消、心難了,此去路迢迢、家國風雨搖、瀚海百丈冰,山河人蕭條。龍泉凝清光,橫槍戰敵壕,縱馬敵帳外,醉臥沙場笑。高挽云鬢髻,結發共枕宵。大哥!音離等著你回來。”
看著她遞過來的婚書,辛長齡的手有些顫抖。薛音離自十六歲那年便跟在他的身邊,至今已有八年。若說他對眼前這美人不動心那是假的,可他卻知自己鎮守邊關,說不定哪天便會戰死沙場,他又豈敢因此而誤了佳人一生。
見他不接自己的婚書,薛音離的眼淚有些控制不住,她苦戀八年至今未有結果,便連一句承諾都未曾得到過。可她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她永遠忘不了,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一位白衣少年手持著長劍,出現在了她的世界里。她更忘不了那一夜,少年為了保護她身中七劍。
她抬起頭望著辛長齡,說話的聲音有些哽咽:“大哥,音離知曉你的心意,也知不該如此這般為難大哥。可音離試過好多次了,怎么都無法將大哥望去。音離真的!真的!不知該如何才能忘了大哥,音離現在是夢也念著大哥、醒也念著大哥,音離心里只……只想著,今生哪怕只能做大哥一天的妻子,便也覺得無悔了!大哥……音離……心知不該如此的,可我……。”
她這翻情真意切的告白,聽的辛長齡情難自己,他本就愛慕眼前美人,如今見她哭的花容慘淡的模樣,早就松動的心此刻更是如那雪崩一般,剎那間山崩地裂雪海浪涌。他翻身下馬一把將薛音離攔入懷里,也不顧一旁還站著個人,直接吻在了她的雪腮上。
剎那間她只覺得整個天地都顛倒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墊起腳尖,她只看見滿天的細雨飄飄灑灑,那雨水中一片樹葉自大樹頂上旋轉著墜落。
一旁的鈴兒被兩人的這一舉動嚇壞了!她急急的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捂著小臉,小心臟噗通噗通狂跳,她豎起耳朵想聽聽身后兩人的動靜。可她只能聽見雨水低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等了許久,她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噠噠的馬蹄,她趕忙轉頭去看,卻見辛長齡早已策馬狂奔而去。
“小……小姐!姑……姑爺他有沒有答應娶你?”在鈴兒看來,兩人這都做那羞羞的事情了,稱呼也該換一換了。
聽她這么稱呼辛長齡,薛音離當即羞了個大紅臉,嬌嗔道:“死丫頭!不許亂說。”
哦!鈴兒弱弱的應了一聲,然后揶揄著問:“小姐!那和男子親親是個什么滋味啊?鈴兒好奇的緊呢!”
聽她取笑自己,薛音離本就羞澀無比,哪里肯再提及這件事情,抬手便要去打她:“好你個死丫頭!你敢取笑我!看我打不打你。”
鈴兒見狀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咯咯嬌笑:“小姐平日里最愛吃那荔枝,玲兒看小姐你剛剛那么投入,鈴兒猜一定是荔枝味的!”
“死丫頭!你給我回來……”
四月二十七日,努爾哈赤率領二十萬人馬兵圍京師,圍城之后他第一時間找來降官賈政義,讓他幫自己擬定一份割地賠款的條約。
為了討新主子的歡心,賈政義挖空心思擬定了一份名為《廣寧條約》的賠款明細。
條約中規定,天啟皇帝必須無條件割讓,山海關至廣寧城范圍內的所有土地,另外天啟皇帝還需支付后金將士的陣亡撫恤銀,共計四億五千萬兩白銀,最后天啟皇帝還需每年按時向后金輸送五千名漢族女子,以慰后金陣亡將士的在天之靈。
條約起草好賈政義便喜不自勝的,立刻將條約呈現給努爾哈赤。
看完條約所寫的內容,努爾哈赤非常滿意,他立刻派人將《廣寧條約》用箭射上了城樓。同時他下令用繳獲來的紅衣大炮,對京城的廣渠門展開第一輪炮擊。這樣的攻擊雖然還不足以破開城高墻固的京城。但卻是明朝開國至今兩百多年以來第一次。
半個時辰后!紫金城內御書房中。天啟皇帝端坐在龍書案前,看著王成恩呈上來的《廣寧條約》。
奇怪的是,他看了這份極其喪權辱國的條約后,竟然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的問:“王成恩!朕素來最信任你,你且說說,朕自登基至今已有七載,雖偶有貪一晌之歡愉,但總體還算勤勉。對那保定鼠疫與那三晉旱災,也都是不吝賑濟,何以落到如今被建奴圍城的境地?”
一旁的王成恩聞言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這個問題的答案他雖然是清楚無比,可他一個宦官哪里敢回答這個問題,但他又不能說不知道。他只得以頭搶地顫抖著聲音:“皇……皇爺……臣……臣不敢說!”
“無妨!朕赦你無罪!”天啟皇帝向來最信任的便是王成恩,所以一直把他留在身邊,沒有給他一官半職。
跪在地上的王成恩連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后這才小心翼翼給他解釋:“啟稟皇爺!我國朝自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后,便以元氣大傷,那時的后金便以成我國朝心腹大患。”他頓了頓:“萬歷爺在位時,國朝內部的局勢同樣也不容樂觀。百姓的賦稅不斷加重,官僚勛貴生活奢侈,戰事頻繁,而這些所需的錢糧皆都是出自百姓之手!是以皇爺初登大寶,便有山東河北等地饑民起兵作亂。朝堂之上東林黨的官員們蠅營狗茍,朝堂之下他們更是肆無忌憚,便連皇爺發放給邊關將士的軍餉,也是上下其手!所以才有了今日這建奴兵圍我皇城之禍。”說到這他又連磕了三個響頭:“臣不該宦官談政,求皇爺賜死!”
聽完他說的這些,天啟皇帝一反常態的沒有憤怒,他站起身來冷著聲音:“好!好!好的很!都是朕的好愛卿!”他轉頭看向王成恩:“東林君子玩弄朝政!朝廷黑暗!賊寇辱國!民不聊生!這才是朕的天下,對吧王成恩!”
“臣…臣…臣不敢說皇爺!”
“你起來,朕不怪你。”天啟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你且給朕說說,要如何才能解決眼前這個危局。”
一旁的王成恩聽他前半段話剛站起來,一聽后半段話又嚇的跪倒在地凄聲道:“皇爺!臣不敢說!”
“給朕說!”他猛的一揮衣袖掃向龍書案,那書案上的茶碗、文房四寶嘩啦一下飛的老遠,隨后落在地上摔的到處都是,瓷器的碎片、墨汁、茶水灑了一地,原本一塵不染的地板,頓時變得一片狼藉。
跪在地上的王成恩不敢抬頭去看,嘴里一邊央求著皇爺息怒,一邊連連磕頭:“皇…皇爺…成祖在時曾有言,我朝國勢之尊,超邁前古,其馭北虜西番南島西洋諸夷,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薄幣,亦無兄弟敵國之禮。所以皇爺,為今之計只有拼死一戰而已。”
聽完他的話,天啟皇帝緩緩的坐回了龍椅上,閉著眼睛半晌沒有說話,他聽著城外隆隆的炮聲,他知道那是努爾哈赤在攻城。
過了許久他猛的睜開眼睛,拿起龍書案上的東西,用力往地上一擲:“找人將這條約給朕丟倒城下去,既然建奴要戰,那便戰吧!”
隨著圣旨的下達,京城內所有的兵力開始集結,同時城墻上也開始了第一輪反攻。
對于天啟皇帝的選擇,努爾哈赤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明朝皇帝的骨頭居然這么硬。他心里比誰都清楚,他是不可能拿下京師的,且不說這京師分為內外兩城,單單是二十萬人馬駐守的外城墻他就拿不下。他這么做只是想嚇唬一下明朝的皇帝,讓他割地賠款。如今他不買賬,也只能先圍住京城再觀后效。
與此同時,李一飛等人率領的人馬率先抵達了永州城。雖然關寧鐵騎要比他們先出發,但關寧鐵騎長途跋涉,為了能夠更好的應戰,袁崇煥不得不下令放慢行軍速度。
面對突然而來的四萬鐵騎,駐守在永州城的代善,選擇了出城迎戰。自入關后的連勝,讓現在的他變得有些飄飄然,在他看來,明軍不過都是一群蝦兵蟹將。如今這支突然出現的明軍,同樣只是來給他送戰功罷了。
四萬對四萬,他自信可以完虐眼前這支明軍。只是他似乎忘了,他的四萬人馬里可還有著三萬明朝降軍,這三萬降軍到底能有多少戰,這點力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