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順義城冷的出奇,滿天的陰雨夾雜著細碎的冰霰紛紛揚揚,猛的一陣冷風刮過,揚起無數的冰霰,散落在四周的琉璃瓦上,然后彈跳著落向街道。原本極為熱鬧的街道,此刻冷冷清清,偶爾經過的百姓,也將自己身上的冬衣捂得緊緊的,瑟縮著身子匆匆而行。
知府衙門后堂里,李一飛正在幫沈慕遠處理著公務。眼下元宵節剛過,他積累了許多公務。所以便請李一飛過來給他幫忙。
鐺鐺鐺!房門被人敲響。
“請進。”
剛一走進來,沈慕遠便看見房間里的窗戶是開著的,他轉頭看向李一飛:“叢羽今日天氣這般寒冷,你怎么還開著個窗戶?”
李一飛抬起頭見來人是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搖著輪椅來到窗戶邊將窗戶關上,然后笑著解釋,自己自幼便是如此,每每在屋內看書寫文都要開著窗戶,這樣才覺得神清氣爽思路清晰。
“哦?那冬日里叢羽便是要比常人多燒些木炭了。”沈慕遠笑著打趣。
“倒是讓沈兄你見笑了。對了沈兄,不如今日中午小弟做東,你我二人尋一家酒樓,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打邊爐,再飲上二兩好酒,不知沈兄意下如何?”
沈慕遠眉毛一揚擊掌叫好,他平日里最愛吃的便是那打邊爐,加之今天的天氣如此的寒冷,能吃上一頓打邊爐確實美妙難言。于是他提議讓衙差去買了拿回來,這樣兩人就不用親自去了。
細細一想,李一飛也覺得他這個提議不錯,兩人便開始討論吃什么鍋底更好,哪種食材的打邊爐口感更佳。沈慕遠覺得熊掌、鹿肉、野雞、狍子都不錯,肉質鮮美、湯鮮增味,若是在弄上些許素菜涮上一涮,真是給個神仙他都不干。
聽他說的這些,李一飛笑著搖頭,覺得他說的這些都是大葷,太過油膩。然后告訴他自己知道一種極難得的美味。
他的話立刻勾起了沈慕遠的興趣,沈慕遠覺得自己在浙江富庶之地為官多年,這天下什么他沒吃過。能讓他覺得是美味的食材真是少之又少。
見他來了興致,李一飛反倒吊起了胃口,只說倒也不是什么難得的食材,但卻當得珍饈美味這個稱號。
正聽到關鍵處,見他竟賣起了關子,沈慕遠連忙催促他快說。
看他那副心急火燎的模樣,李一飛不在掉他胃口,笑著問:“卻不知沈兄可曾聽說過,徽州的滁縣?”
沈慕遠想了想,然后不確定的問:“叢羽說的莫不是,歐陽修文章里所寫的滁縣?”
“沈兄博學!正是那《醉翁亭記》里的滁縣!這滁縣有座仙山,相傳這仙山上有著一眼仙泉,這仙泉每逢饑荒之時,泉眼里的泉水則會變成白米流淌出來,因此而得名白米山。而這白米山上的仙泉,平常年月里,則會向著山下流淌,在山下匯聚成了一汪水澤之地,久而久之就成了姑山湖。這姑山湖里的水因是仙家之水,所以這湖里魚蝦之肥美,堪稱人間一絕!”
聽著他這那又是典故又是神話的說辭,沈慕遠一時間不經有些心馳神往,心中暗想:“這滁縣還真是塊風水寶地,不僅山美水美,出了我朝太祖這般千古一帝。更是那扼守長江天譴的要沖之地,古來王朝得中原者,欲南下取那天下糧倉——江南,需先拿下滁縣才行。”
兩人正說話間,一小吏神色慌張的從外面跑了進來,然后告訴沈慕遠,城外忽然來了一批流民,讓他趕緊過去看看。
“這些流民聚集在哪個城門?一共有多少人?”沈慕遠趕忙追問。
“啟稟大人!至少有五千之眾,這些流民都聚集在南城門,想來是從南方逃難而來的。”
一旁的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這批流民來自何處。然后沈慕遠吩咐那小吏,讓他快去召集人手,看守住那批流民,千萬不能生出事端,他稍后就到。
那小吏應了一聲,轉身就往門外跑去。
安排完事情,沈慕遠轉頭看向李一飛:“叢羽,這就是你之前和我說過的兵源了吧?”
李一飛點頭:“正是前幾日和沈兄說的三晉兵源。”說到這他神色一凝:“所以沈兄,事不宜遲,你我二人兵分兩路行動,你調集城中的兵馬前去維護秩序,我這就去車馬行調集人手運糧,先讓這些流民吃上一頓飽飯,他們才會相信我們的誠意。”
“正當如此!那便依你的計劃行事。”
兩人計定之后便各自分頭行動。
很快李一飛來到了車馬行,找到今日在此當差的譚護院,讓他立刻調集車馬,運送兩百石糧食去往南城門。然后他又來到為自家種地的唐家莊,召集了三百名會做飯的婦人,讓她們帶上鍋碗瓢盆,由唐家莊的保甲帶著去往南城門。
做完這兩件事情,李一飛還不能停歇,他必須現在就為這些流民們找一個安身之所。由于此前他不確定,鐘元白這個計策到底能不能行的通,所以他只令人在自家的山林附近,搭建了一千間簡單的窩棚。卻不曾想鐘元白的計策竟會如此成功,單是第一批逃難來的流民,就有五千之多。那后面陸陸續續到來的流民到底會有多少?十萬?二十萬?甚至是三晉地區所有的難民?想到這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一刻鐘后,李一飛在自家的商鋪中找到了沈幼儀,兩人見面之后李一飛直接說明來意。兩人經過一番商議后決定,將這五千人分別安置,這其中懂得木工、泥瓦工明日開始安排去建造流民住所,不懂得這些技術的流民,則負責伐木和搬運建筑所的材料,老弱婦孺負責做飯洗菜等一系列雜事。
而李家則按天給他們發放口糧和薪酬。當然這些都不是白拿的,在得到這些之前,流民們必須簽訂一份契約,如果以后不愿加入李家組織的鄉勇隊伍,李家付出的這些,他們在未來的三年內必須還清。如果參加到李家的鄉勇中,這些則不必償還,另外每個月還會得到糧食和餉銀。
兩人商議完畢之后,沈幼儀前去組織各大商鋪的賬房先生和文書,李一飛則立刻動身前往南城門。
等李一飛到南城門的時候,之前他召集的那些的人手和第一批糧食也已經到了這里。
剛從馬車上下來,李一飛抬眼就看見不遠處,沈慕遠正在忙著安撫流民。然后在一看旁邊,只見還有不少百姓站在那里圍觀。
看見這一幕,李一飛不經暗道,這么冷的天還下著冰霰,都澆不滅圍觀群眾的熱情。
穿過圍觀的人群,李一飛來到沈慕遠旁邊,他剛想開口說話,便看見不遠處的地上擺放著許多尸體。他大概的數了一下,最少有五十具尸體。然后再看看守在尸體旁的人們,各個渾身濕透、枯瘦如柴、雙眼無神,他們看著躺在地上的親人,竟然沒有一個哭出聲的。李一飛知道,他們不是不難過,而是因為他們太餓了!餓到已經沒有力氣發出哭聲了。最后他抬頭望了一眼遠處被隔離開的流民隊伍,其狀之慘不忍直視。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閉上了眼睛,心里說不清是個什么滋味。
片刻后李一飛睜開眼睛,他握了握拳頭,心中有些自責,先前他還與沈慕遠大談特談中午吃些什么!可眼前這群人呢?他們又犯了什么錯?不過現在卻沒有時間給他難過,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轉頭看向沈慕遠,沉著聲音:“沈兄派些人幫他們安葬一下家人吧。”
這時旁邊看熱鬧的人群里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不就是幾個流民嗎!還派人安葬!切!隨便挖個坑埋了就是。”
李一飛聞言豁的轉過頭來,眼神冷冷的盯著那人,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那般,語氣冰冷的質問:“幾個人?如果他們都是你的家人呢?你還會覺得,他們只是幾個嗎?你還會覺得,隨便挖個坑埋了就可以嗎?”
那人見李一飛一副吃人的表情,又見他能與知府老爺說話,心知他不好惹,當即被嚇的縮回頭去不敢再多言。
哎!沈慕遠嘆息一聲,拍了拍李一飛的肩膀,然后吩咐旁邊的小吏,去安排人手將這些尸體下葬。
那小吏聞言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小吏走后沈慕遠再次拍了拍李一飛的肩膀:“叢羽,為兄知你心善,不過眼下卻不是難過的時候,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安置好這些流民。”
李一飛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后將之前和沈幼儀商定好的對策,完完整整的給他講了一遍。
聽完他的計劃,沈慕遠思考了一下,覺得計劃很詳實沒有疏漏之處,然后便派人到流民隊伍里宣講。
這時城門左邊的空地上,李一飛組織來的農婦們已經做好了第一批飯菜。飯菜的香氣隨風飄的老遠,一直飄到流民那邊,頓時在流民聚集的地方引起了騷動。
流民的騷動立刻引起了沈慕遠的注意,他立刻派出兵丁們前去維護秩序,然后推著李一飛前去組織發放食物。
兩人來到飯棚旁邊,沈慕遠望了一眼正在排隊的流民們,心中頗為擔憂。這第一批就來了五千多人,這后面的只怕還會更多,若是一個處理不當,就會害死這些百姓。想到這他轉頭看向李一飛:“叢羽可有法子安置眼前這些流民?”
李一飛低頭沉思著如何安置流民,他的手指還不停的敲擊著輪椅的扶手,思考了片刻,然后給了他三條建議。第一,調集士卒行軍用的營帳過來,給百姓們先解決住的問題。第二,趕緊派人在城內募捐,讓家家戶戶都捐些舊衣服,實在不行就買。第三,加派人手在城內開展流民安置地的建造。
聽完他的三個建議,沈慕遠無奈的嘆了口氣:“哎……看來暫時也只能如此了。”
兩人這邊聊著天,那邊的沈幼儀也帶著人來到了現場。沈幼儀看見兩人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并沒有朝這邊走過來,而是就地開始分配手下們干活。在她的調配下,一群李府的家丁從后面的馬車上抬下一張張桌椅板凳,將它們在飯棚的旁邊擺好。桌子擺好過后,幾十個賬房文書各自落座,準備開始自己的工作。等到賬房文書們準備完畢,又有許多李府的家丁去往流民當中,給他們宣講著李府的一些規定。直到忙完這一切,沈幼儀才往兩人這邊走了過來。
她來到兩人面站定,然后直接問:“往后的這段時間,這里每日都要駐守著人馬在此,你們兩誰來坐鎮?”
“我來吧!我將辦公點搬到這里來。”沈慕遠直接應呈了下來。
“那我便去組織流民們開展建房的工作吧。”
“那便如此定下了,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再此多留了。”
望著風風火火來,又匆匆忙忙走的沈幼儀,兩人只得無奈的笑著搖頭,沒辦法這么大的家業都系在她和李一鳴身上,她的事情確實是太多了些,所以兩人也都可以理解。
送走沈幼儀兩人正欲去幫忙發放食物,卻見不遠處的官道上來了一隊騎兵,走在最前面那人正是藍止玉,
這段時間藍止玉為了能夠留在順義,在京城四處奔走疏通關系,直到昨天日方才領了準許她在巴蜀練兵、在順義籌集軍餉的圣旨,今日她便立刻趕回了順義。
藍止玉打馬來到兩人面前,翻身下馬,她和李一飛打了個招呼,隨后李一飛給她和沈慕遠介紹了一下,兩人各自見禮算是相互認識了。
見禮之后,藍止玉吩咐身后的苗家漢子們先回駐扎地,然后這才問起眼前這幅景象是什么情況。李一飛給她簡單的說了一下。說完這些李一飛又問她,京城的事情進展的如何。
藍止玉得意一笑看著他:“二公子,幸不辱使命,現在我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順義了。”
李一飛滿意的點點頭,藍止玉的留下,可謂是他們對抗后金計劃里,最重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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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西懸
人生如一場修行 得意時 天子呼來不上船,一夜看盡長安花。 失意時 潦倒新停濁酒杯,拔劍四顧心茫然。 但人生路途漫漫不能從頭再來。 得意時當知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失意時當知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