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雨絲遮掩天空,火海隨著雨點的降落緩緩熄滅,過了不一會兒,整個村莊只剩焦黑的斷壁殘垣。
西滿看著雨點在包裹著他的透明薄膜上砸出一片片漣漪,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只要閉起眼睛,莫名的情緒就開始朝著他的心靈深處蔓延,那種令人渾身瘙癢的失落感,多久沒有體驗過了?西滿陷入沉思,他飄在雨幕之中,罕見地冷靜下來。
失落嗎?落寞的眼神向著空中漫無目的地飄去,在他存在的悠久時間之中,敏銳的智慧與無盡的好奇心讓他不自覺地探究眾生存在的意義,但是他發現真理從來不存于世,或者它其實存在但是卻永遠不可觸及。
所以生與死的界限對于他來說不值一提,他渴求死亡的同時也渴望存在,于是他就做到了,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存活于世。
他生于死亡,在追尋這遙不可及的目標時,傲慢與自負逐漸侵蝕了他,他開始順應天性行事,不管不顧。他一度覺得在他眼中沒有規則與制度,他只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畢竟這個世界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不是嗎?
魔法與存于世上所有的奇詭力量,他閉眼照單全收。
既然沒有任何一個選擇可以讓人不感到后悔,那么就跟隨本心去做就好了不是嗎?
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虛無主義者。她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西滿想著,而她是誰呢?
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尼古拉醫生呻吟兩聲,爬起身走到小薇塔身旁,他沒管飄在空中的西滿,仔細查看著薇塔的身體狀況。
確定小薇塔只是力竭暈倒之后,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垂著腦袋發出悶悶的聲音:“你現在要結束我們的生命嗎,但是你確實不像是那群瘋狂的惡魔啊,不論是外觀還是......性格。”他半天才憋出最后一個詞語。
西滿聽著這拐彎抹角的暗示,不屑地撇了撇嘴沒答話。
尼古拉醫生泄氣地嘆了口氣,“好吧,閣下請原諒我的魯莽,我只是太緊張了。”
“確實很魯莽。”西滿表示贊同,“而且毫無意義,也許那句話只會激怒我。”
“我道歉,好心的大人。”尼古拉醫生敷衍說道,然后他抬起頭張開嘴,任由雨滴落入他干燥的喉嚨,浸潤著他干枯的嘴唇。
西滿再沒搭話,他還得繼續思考人生,不對,應該是巫妖生。
想到哪兒了?噢,曾經有一個女孩,當我還是一個人類的時候,之后呢?
無知的狀態對于一名巫妖來說簡直不可饒恕,西滿討厭這種感覺,那腦海中的幻聽幻視,包括他心中那深切的失落感都令他止不住地惱火。
“不管了!”西滿發出決絕的聲音,做出決定。
“對了,恩貝爾城的領主是誰?”他轉過頭朝著狼狽的尼古拉醫生問道。
“當然是普萊西公爵。”尼古拉醫生有氣無力地回答。
西滿裝作了然地點了點頭,“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在測試你的精神狀態,畢竟這個問題真是太簡單了,哈哈哈。”他發出一陣尬笑。
尬笑沒有得到回應,西滿不滿地順著尼古拉醫生的視線望過去,扎著馬尾的少女爬起身來,布滿泥濘的右臉上的灼燒紅斑清晰可見。
麗娜與尼古拉對視著,半餉,她張了張嘴,但是干燥的喉嚨只是發出一陣嘶啞的噪音,她咽了口口水,再次嘗試發聲。
“為什么,要救我?”仿佛干枯的樹皮,失去曾經朝氣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尼古拉醫生沒吭聲,頭發濕噠噠地搭在額前,他只是看著眼前的少女。
“你知道的吧,這群人是我帶回村里的。”麗娜說著沒有感情的冰冷話語,“是我殺了大家。”
麗娜疑惑地歪了歪頭,話語開始流暢起來,“所以,你為什么要救兇手呢?”
“我知道你并不在乎我們的死活,你只是想讓大家給你錢,好讓你去鎮上揮霍不是嗎?”
“但是你不應該救下殺害他們的兇手。”
“這實在是......”麗娜低下頭頓了頓,終于忍不住發出小獸般的嗚咽,“太殘忍了。”
尼古拉擦了一把臉上流淌的雨水,他將頭發捋到頭頂,雙眼直視著麗娜,“你從來沒喜歡過我,同樣的我也是。我從被你爺爺從村外救回來之后就一直與你們生活在一起,那時小薇塔還沒有出生。”
“我見證了小薇塔的出生,也目送你的父母一去不回,這些年村里的病痛我不說全部治好了,也可以驕傲地說,我治好了大部分村民。”
“我認識他們所有人,木匠約翰與小伙子們一起為我建造起屬于我的房子,之后我也是這里的一員了。”
“而現在,他們都走了,你讓我眼睜睜看著老羅賽唯二的孫女死在火海里,然后稱她為兇手?”
“沒有這樣的事情,麗娜。”尼古拉撐著身體站起來走近麗娜,“這不是你的錯。”
西滿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聽著他們的對話,感覺有趣極了,這就是人類的人性嗎?不管之前有多少矛盾,但是在生死面前,這些問題好像都可以被拋去,只剩兩顆心靈之間的共情陪伴。
尼古拉雙手抱住麗娜纖細的身體,麗娜沒有反抗。他緊緊抱住麗娜,下巴放在麗娜頭頂,輕聲安慰著:“沒事了,我可以保證這不是你的錯,因為我看到是一隊騎士做的。”
“騎士嗎?”麗娜呢喃著,“所以不是我的錯?”帶著哭腔。
“當然不是,當然。”
麗娜得到了尼古拉的回復,終于忍不住雙手抓住尼古拉的衣服,額頭頂在他的胸膛上大哭起來。
她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著:“只剩我們了,只剩我們了,整個村子。”
尼古拉抱著她一言不發,只是用手在她背后輕撫。
哭到一半,麗娜猛地將頭抬起,她走出尼古拉的懷抱,帶著滿臉淚水與雨水跑向尼古拉身后的小薇塔。
“她怎么了?”麗娜驚慌地問道。
尼古拉在她身后回答道:“看起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刺激到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她抱起小薇塔,不斷地向著昏迷過去的妹妹道歉,然后她抱著薇塔淚眼模糊地看向西滿,“大人,您可以幫幫小薇塔嗎,求您了。”
西滿砸吧了一下嘴唇,不愧是姊妹,連說話的方式都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