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勝居住的民宅之內(nèi),趙勝坐在上首主位,湯綸與劉家父子各自在兩邊坐下,趙開疆負責(zé)給幾人端茶倒水。
趙勝飲了一口茶后,對劉家父子道:“兩位劉先生,如今趙某不過有綏德衛(wèi)與米脂二地,憑此微弱之勢,何以橫行天下?”
趙勝的話音剛落,劉景巖咳嗽了一聲,然后道:“孟子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大帥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天下之堅甲利兵矣。
“當(dāng)今之世道,民失其時,不得耕耨以養(yǎng)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大帥往而征之,夫誰與大帥敵?故曰:仁者無敵。”
劉景巖言罷,湯綸便開口道:“孔孟之道,空談爾!春秋戰(zhàn)國之際,當(dāng)時之大國,無論齊楚,無有行孔孟之道而橫行天下者,后一統(tǒng)六國者乃是行法家之道的秦國,今大帥問先生橫行天下之法,先生以孔孟之道對之,是誆也!”
“早已聽聞先生乃大帥謀主,今日才知見面不如聞名,先生只知齊楚之強,秦之一統(tǒng)天下,卻不知秦二世而亡,齊楚也只是一時之強。”說這些話時,劉景巖神色間有絲絲神采在散發(fā)。
湯綸道:“齊楚之強天下皆知,故秦掃滅六合之氣概,古今少有,先生卻以為不過如此,在下確實費解!”
劉景巖聽完這話,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笑聲直透屋頂,像是要把屋頂瓦片給震下來。
趙勝問道:“劉先生,為何大笑不止?”
劉景巖答道:“大帥,在下笑的是湯先生見識之淺陋,他只知天下之強,而不知天下之柔,自古以來強則剛,剛則易折,而儒家之道的可貴,在于以柔濟剛,至于儒家的道理,以大帥的聰慧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趙勝又問道:“先生之言甚是有理,只是如今趙某地不過綏德與米脂,兵不過數(shù)萬,至于謀臣武將更是稀缺,眼下如何在陜北之地生存才是我等頭等重要之事!”
劉景巖道:“大帥之思備矣,然如今延綏之地,巡撫已逝,群龍無首,正是大帥用武之地,在外以軍爭之道攻城略地,在內(nèi)以圣人之道撫民治民!”
“劉先生所言甚是有理,然就算取得延綏之地,相對于大明整個天下而言,強弱之勢仍是不可轉(zhuǎn)變的!”湯綸大聲道。
“大明兩京十三省,疆域遼闊之極,然北有建州為害,西南又有奢氏為亂不久,朝廷雖大而不強,正是大帥用武之地,欲求長存,最善者莫過于政爭之道!”劉景巖道。
“何為政爭之道?”趙勝問道。
“所謂政爭之道,乃是爭于廟堂之上,以潤物無聲之法,獲得已方所求之利益!”劉景巖平靜的道。
趙勝又問:“我們與朝廷份屬敵對,如何行政爭之道?”
劉景巖答道:“朝中諸公不過是幕前之皮影,其所言所為可盡為大帥所掌控,劉某愿為大帥行此密事!”
哈哈,哈哈,大笑聲在劉景巖話音剛落時,便響徹了整個大堂,湯綸以手指劉景巖道:“還以為你有什么高見,原來是想勸大帥投降朝廷!”
劉景巖聽了湯綸的話,卻是未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淡淡的道:“湯先生見識要是止于此,劉某自然無話可說。”
湯綸冷聲道:“劉老先生若只是讓大帥去做投降獻媚之人,那湯某自然也是無話可說了!”
劉景巖卻沒有理湯綸,他對趙勝道:“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下。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以大帥之英明神武,向明庭稍作屈服,不過是應(yīng)時之變,此英雄之所為,某實在不知湯先生所謂的諂媚之說從何而來!”
趙勝聽到這里,便端起案幾上的茶喝了一小口,然后道:“今日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散去,有什么明日再說!”
待劉家父子走出后,趙勝與湯綸四目相對,趙勝道:“湯先生以為,這劉景巖是何等樣人?”
趙勝自己已是被劉景巖的才華驚艷到了,只是不明白他選擇自己的原因,按理說這樣優(yōu)秀的人才,到了哪里都是錐處囊中,不可能到了如今的年齡還是個默默無聞的鄉(xiāng)野士紳。
湯綸回答道:“恭喜大帥得此良才,劉景巖雖老,然則目光長遠,能見人所不能見,他所言之策,也是可行之路,只是大帥日后難免要受些委屈了!”
湯綸雖然與劉景巖爭論得很是激烈,但是他已經(jīng)完全理解了劉景巖所說的東西,趙勝一方面要以軍爭之道攻城略地,一面對治下百姓施以仁政,如此百姓爭相歸附,再以此二者之勝利,向朝廷營造一個招安的氛圍。
湯綸自己雖然不贊同這一策略,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條可行之道,勾踐尚有事吳之經(jīng)歷,更何況是被朝廷招安呢!
趙勝知道湯綸是絕不愿意向朝廷屈服的,他趙勝自然也是愿意一直硬氣下去,做個不為強權(quán)屈服的勇者,但趙勝想到自己的這一過程,會使得成百上千之人流離失所,使得父母妻兒相分離,他覺得為了這些人,做些不愿意的事,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趙勝對湯綸道:“湯先生,我趙勝向你保證,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帶著兄弟們到北京城去看看哪里有多繁華!”
湯綸點了點頭,便向趙勝告辭,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去,只是若有人仔細的觀察,會發(fā)現(xiàn)湯綸的身影格外的蕭瑟。
湯綸有著強烈的造反欲望,他比吃不上飯的普通人都要強烈,因為吃不上飯的人,吃飽了飯,自然不會想去造反的,可是湯綸卻是看不慣如今這些腐朽的士紳們,這與吃不吃得飽沒有多大關(guān)系。
…………
劉景巖與劉希堯走在回家的路上,劉希堯問道:“父親,以孩兒觀之,趙大帥無甚過人之處,為何父親對他如此篤定!”
劉景巖道:“亂世相爭,猶如野狗爭食,比的是那個更狠辣,那個更沒有下限。
然一統(tǒng)亂世之人,光有狠辣是不夠的,他需要有常人沒有之仁,只有仁者才能得民心,而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更重要的是,趙大帥雖是普通百姓出身,可天生處事大氣,跟著這樣的人,我們才能在建立功業(yè)之后還能得一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