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是餓醒的。

　　饑餓感，撓心撓肺，讓她無法回到睡眠狀態。

　　當鈴蘭聽到床上有動靜，拉開床簾的時候，正好聽到她的肚子在宣誓：“咕嚕嚕，咕嚕嚕。”

　　鈴蘭笑得很善良，賈敏臉上卻發紅，她決定閉上眼睛，轉過身去，“眼不見為凈”。

　　鈴蘭一邊掛起簾子，一邊說：“太太，擺早膳可好，茉莉已經準備好了。”

　　“好。”她立即轉身，肯定答復。

　　……

　　稍作梳洗，她被鈴蘭和夜曇套上厚厚的衣裳，靠著軟軟的墊子，坐在床上，等著被喂飽肚子。

　　不一會兒，一張黑漆鑲百寶小飯桌被茉莉和丁香，放在她面前。

　　早膳完全沒有她想的豐盛，只有可憐巴巴的白粥，裝在一個掌心大小的彩繪粉釉碗內。

　　幾碟色彩豐富的小菜，量淺，聊勝有無。

　　【這么少！】她不得不愣了一下。

　　“咕嚕嚕。”肚子在抗議。

　　她摸摸肚子。

　　沒有選擇，就不用選擇。

　　有的吃，就好。

　　不等鈴蘭她們伺候，三口兩口，她已經吞完。

　　碗碟空空。

　　“再來一碗。不，兩碗粥。還要小菜。”

　　“太太，您多日吃藥，腹內空空，不易多食。”鈴蘭勸道。

　　“白粥沒關系。去拿吧。我還沒飽。”

　　屋里的四個丫頭面色有異，賈敏看到了，大概也猜到她的這番做派，與以前大為不同。

　　不過，既然忘記了以前的事，那么就按照她現在的直覺，行事吧。

　　小碗白粥不夠飽，身體好轉，她需要更多的食物。

　　……

　　與白粥一起來的，還有淚包小姑娘，她的女兒。

　　小淚包“玉兒”，今天穿了一身粉藍色繡百花的襖裙，用同色的絲帶扎了頭發，粉色小珍珠串成的耳墜垂在耳側，足夠干凈，足夠可愛。

　　玉兒一來，先給賈敏行禮：“母親，晨安。”

　　賈敏不肯定地說：“玉兒？”

　　“母親。”玉兒時隔多日再次聽到母親喚她名字，非常高興。

　　第一次出了口，賈敏很快就習慣了這個稱呼，把小姑娘拉到床前：“玉兒，早膳吃了嗎？”

　　“吃過了。今天吃了荷花包子，百菇卷，和紫米粥。”

　　“啊，聽起來很好吃。”賈敏咽了咽口水，看一眼茉莉手中的白粥。

　　【又少又沒有滋味，我的待遇這么差嗎？】

　　茉莉一臉正色地解釋：“太太還在病中，身體虛弱，清淡飲食能夠幫助恢復。”

　　【這道理，我也懂。】

　　賈敏不情愿地拿過白粥。

　　玉兒貼心，笑臉盈盈地對賈敏說：“等母親病好了，玉兒陪母親一起吃荷花包子和百菇卷。茉莉做的可好吃了。”

　　賈敏摸摸她的瘦小臉蛋：“玉兒真乖。”

　　……

　　因為，賈敏身體還弱，不能下床多走動，飯后，母女兩人就窩在床上聊天。

　　賈敏摸摸玉兒的小辮子：“玉兒的名字，叫‘林玉’，還是叫‘林玉兒’？”

　　林如海已經告訴女兒，母親忘記了很多事情，玉兒知道母親也忘記了她的名字。

　　玉兒拿過賈敏的一只手，在她手上用自己的細小手指，一邊寫，一邊說：“母親，我的名字叫‘黛~玉~’，‘林黛玉’。”

　　“父親說，這個名字還是母親取的呢。”

　　“是嘛？我取的？果然這名字很好聽。”【完全不記得。尷尬。】賈敏心想。

　　“母親忘記了玉兒的名字，沒有關系，我寫給母親看，母親就會記住了。”黛玉看著賈敏，非常認真地說。

　　“是，我記住了。”賈敏很是嚴肅地告訴黛玉，并且，當著她的面，在自己手上又寫了一遍黛玉的名字。

　　“母親真好。”黛玉滿足地抱住賈敏的手臂，“母親在，真好。”

　　……

　　黛玉，只有六歲。

　　今天她起得很早，吃了早膳，就等著母親起床，來看母親。

　　和賈敏聊了好一會兒天，被子暖暖，肚子飽飽，她打了一個哈欠，靠著賈敏睡著了。

　　丁香要抱走黛玉，被賈敏拒絕，就讓她安穩地在床上睡吧。

　　賈敏可以看到黛玉的臉色疲憊，眼下有些青，并沒有很健康的樣子。

　　【可憐的小淚包，是擔憂我的病情，所以，多日勞累了吧。】

　　……

　　因為，黛玉睡在屋內，幾個丫頭進出做事，小心謹慎，幾乎不發出什么大動靜。

　　賈敏沒有睡意，就坐在床上，看著她們在屋里忙來忙去。

　　【啊，這幾個丫頭穿著昨天同色的衣服，是怕我認不出來嗎？】

　　四個丫頭中，鈴蘭身材勻稱，模樣最好，臉色比較冷清的是茉莉，丁香的個子最高，夜曇笑瞇瞇的，看起來一團喜氣。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她對四個丫頭的感覺，那就是“賞心悅目”。

　　……

　　轉頭，賈敏看向屋子的另一邊，那里放著一張極大的黑色嵌百寶雕花梳妝臺，幾門同色同款的大柜立在旁邊，緊接著，賈敏又看到了那副畫，全家福。

　　畫，被單獨懸掛在墻上，她坐在床上，正好可以清楚看到。

　　【這畫……是為了給活著的人，留作紀念的嗎？】

　　昨天，白胡子的張老大夫，大略向她解釋過病情（不敢刺激她，并未提到“早夭的兒子”。），賈敏知道自己差一點過了鬼門關。

　　所以，今天再次看到這幅畫，她就想到，是不是她自己知道時日無多，就留下這幅畫，給相公和女兒。

　　“這是老爺請人畫的。”徐嬤嬤不知何時進了屋。

　　“嬤嬤，你來了。”

　　看了一眼睡在一旁的黛玉，徐嬤嬤放低聲音，湊在賈敏耳邊說：“當時畫了兩幅畫，這一幅是老爺留下的，掛在他的內書房，另一幅送去了神京給老太太。”

　　“老太太？誰？”賈敏想起她剛才的念頭，“活的？”

　　徐嬤嬤恨得想打人，最后輕輕拍了一下賈敏的手，咬牙說：“老太太當然是太太您的母親，神京榮國府的國公老夫人！”

　　徐嬤嬤補了一句：“老太太，當然是活……不。老太太，身體好得很。”她貼近賈敏的耳朵，說了一個數字。

　　賈敏不自覺地點點頭：“母親這般高壽，身體一定比我好多了。”

　　徐嬤嬤擔心太太想多了，又勸起來：“太太不必氣餒，這會子慢慢調養，身體會好的。”

　　關于這一點，賈敏對自己有莫名的信心，認同徐嬤嬤的話。

　　因為自己的肚子，還是空蕩蕩的，沒什么著落，她不自覺地就問徐嬤嬤：“嬤嬤，你吃了飯嗎？”

　　“哎呀，說起‘吃飯’，我都忘了，我來是有要緊的事。”徐嬤嬤拍拍腦袋，“今天老爺去衙門了，說是晚上早些回來，要和太太、姑娘一起吃飯，好像還有事要和太太商量。”

　　“啊？和他一起吃！”

　　【不要啊！】

　　“我的好太太，前些日子您病著，哪里有什么機會和老爺坐在一起吃飯。今天是好時機，老爺也過得辛苦，你們好好說說話。”

　　“可，可是，我還要吃藥，只能喝粥。嗯，剛才茉莉說的。”賈敏伸出手指一指茉莉。

　　徐嬤嬤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不打緊，我讓茉莉給老爺做些他愛吃的菜。太太您呢，還是喝粥吃藥，不會沖了藥性。”

　　“可是，我……”

　　“噓~別把姑娘吵醒了。太太，我這就去挑件鮮亮的衣服，晚上太太可得好好打扮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