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換蒼煙幾,閑霞從旁生。陳之晉終于還是在小小沙盤上搏得了周先生的認可。周先生留他深談至暮,分別時嘆道:“故言陳學比張,焉有人知一陳更高一陳墻。君才略無雙,今只小談便深感俯仰。還望君下次早些來,你我可執手復論。”
待陳之晉離去,周先生駐足許久,終悠嘆而回,對侯爺道:“實想不出相亭陳氏是何等風采,單知一人功名顯,獨遇一人又如此俊杰。”
“學生是看不出這陳去舟有什么厲害的。”侯爺不滿道。
“魚蝦何知水深,地蚓難辨樹高。你日后好生學了,就不會還執此念了。”
竹陽客棧門前依舊是那名伙計掌門,他見著陳之晉忙問:“公子事情可有落處?”
“便去告知你掌柜,不缺你家住錢了。”陳之晉微樂。
“客今晚還要出去嗎?”
“去,你去備著吃的,照常等到三更末就是。”陳之晉熟練吩咐道。
是夜到子時,陳之晉再次哀嘆而歸。自從那次見潮入軍營后,再見卻是這般艱難。如今已是過了有近二十天,難道真是一年一遇不成。
又過幾日,這片空地迎來了新客人。一名白發老人拄拐來到這里。他看到陳之晉打坐等待略有詫異,走進輕聲道:“官兄醒乎?”
老人并未故意掩藏動靜,陳之晉早就察覺到他了。看到老人似乎沒有看破自己只是個凡人,陳之晉便睜眼說:“時近,豈敢入定。”
“倒也未必是今日,你就算入定亦無妨。前幾年這里都只老朽來,好久未見新人了。你得到地書多久了,這是第幾個使?”
聽其話語,竟是個鬼差,而且年年來此。陳之晉心呼運道,他初就只覺得普通老者沒可能半夜來此,才猜測來人是個修士。這時正是話多必失,陳之晉微微一笑又閉上眼睛繼續打坐靜心。
老人見怪不怪:“也罷,是老朽孟浪了。不過同在新亭做差,想必你也接到那處老宅的使了吧。”
風吹云緩浮,無人應答。老人輕笑后又自顧說話:“那處宅子都放任一百多年了。老朽當初也是首先接到它,為了放棄這個使可遭夠了災。”
“約摸子時了吧。看來真不是今日,老朽真是不記事,又弄錯了日子。官兄要不去老朽官邸歇息?”
“你住在近畔?”陳之晉留心問。若竹陽附近長期住著一名鬼差,對他行事恐怕會有干擾。
“呵呵,老朽住在北面的百芒山里。里頭有間山神社,神使盡逃,神靈不見,就被地書指給我住了。倒也寬敞,官兄不妨去看看。”
“不了,我自有去處。”依陳之晉看來,老人來此是為了完成某個使。而陳之晉來此是為了成為鬼差。雖然現在老人看著和藹,但若知道陳之晉只是凡人,又不曉得會是什么面目。故而還是要少接觸才好。
“也罷。你我至少還會有十年在此相會,交熟了你便知老朽了。”老人也不強求,笑呵呵地飛走了。
等四周再無聲響,陳之晉站起身轉頭四望:“該歸了,別讓那混小子把門鎖了。”
口里的混小子自然是客棧守門的伙計,這小子也是個懶憊貨,從來不肯多等的。陳之晉交付他過了三更就可以去休息,他就真的一聽到四更鼓就收拾東西。原先他更夸張,早早收拾好,只等四更鼓就立馬關門睡覺。有次陳之晉差點趕不及,罵了他一回。之后他才改成鼓響后開始收拾東西,往往要四更一刻才能夠關門。
回到客棧,陳之晉怪咦一聲,臨近四更怎么還燈火通明,莫不是來了新客吧。進去一瞧還真是來了一行十三人的商隊,正在一樓大堂互相吆喝飲酒。
伙計怯懦懦走過來道:“公子,你去后店里來客了。店家已經自做主把你的東西收拾到后面的獨院了,那里安靜,他們吵不到你。”
“替我謝謝店家,不然今晚這么吵鬧我還真睡不著。”陳之晉知道店家雖是為了給新客騰房間,也別有一番心意。畢竟住四個人的獨院單給他一人住,他是獲益的。
“誒誒誒,我還怕公子不愿意去……”伙計緩口氣拍拍胸脯,仿佛心里挑著的東西終于落地。
“怕我鬧事啊。我還要長住呢,哪來的膽色鬧事。”陳之晉笑著摸摸伙計腦袋。
“對了,店家說了,那處院子今年就留給你了,不加錢也不塞人了。公子若在此地遇到舊友新歡,盡可以領到那里住。”
“什么新歡,你們店家分明是想看我出些風流事好讓他當做談資。不理他,帶我去院子,照常送吃食來。”陳之晉笑罵一聲。
兩人正要離去,一個老人沖進客棧怪笑道:“原來官兄的去處就在這里?”
陳之晉聽著聲音論調熟悉,扭頭看后驚問:“你為何跟我?”
“是公子的舊友嗎?”小伙計看老人與陳之晉似乎認識,故有此問。
大堂里喝酒吃肉的商人們也張目看過來,老人收起怪笑道:“自然是舊友,我兄弟住哪間房,在旁邊給我開一間。”
“公子是自己住,你不用交錢就有房間的。”伙計答道。
“甚好,小仆子還不領我們去?”老人喝道。
陳之晉看老人情緒有些不對,完全沒有方才那般和藹。小伙計給兩人帶到院里,又為老人收拾出一間房休息。伙計出去拿吃食時,老人闖進陳之晉房里說:“你的地書呢,給我瞧瞧。”
“一身全要,怎可輕易示人。”陳之晉越看越覺得詭異。他在老人身上看出了聞年的感覺,莫非眼前的是方才老人的惡身不成。
“想你初入鬼道,怎的這么不知忍耐。你不交,老朽可就自己拿了。”老人又怪笑一聲。
“你別動,我給你。”陳之晉記得當初鬼清喚出地書的動作,放慢速度模仿做出來。
直到老人放松神情,陳之晉抄起佩劍沒有時間拔劍直接砸了上去。哪知老人又怪笑一聲:“一樣,都一樣。好玩。”
他伸手抓住長劍,反手一奪將劍丟到一旁:“怪乎,又不一樣。你怎么不施法術?”
“你是凡人!”老人摸到陳之晉手腕后驚呼,隔半會兒他又怪叫,“長生藤!你是被人奪根之人!你是仙修!”
老人警覺地退開五六步,撓頭自語:“怕甚,只是個凡人,連喚火都不行。”
剛才被老人抓住后,陳之晉只覺得全身被冰塊包裹,冷得不得了。等他才覺得有些溫暖,老人又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股冷徹骨頭的寒冷又爬上他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