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5日清明節(jié),凌晨1點23分。
夏國,梁周市,南中區(qū)市第三醫(yī)院,急診科沈醫(yī)生辦公室。
昏迷期間被換上一身病號服的陳陸,坐在沈醫(yī)生對面,有些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位中年醫(yī)生。
陳陸也不想緊張,可是眼下情況容不得他把心放回原處,就差提到嗓子眼了。
醫(yī)生接下來的話,能解決他目前的困局,也能狠狠地補他一刀。
十分鐘前……
陳陸剛穿越過來,睜眼第一句便問了一個人:“您是哪位?”
而那個人,是他舅舅!
誰能想到三年前,在陳陸二十歲時去世的舅舅,重新活了過來不說,還像是去了趟寒國,抽脂加換頭,從他十四年印象里的兩百斤快樂宅變成了帥氣硬漢大叔……
穿著一套深藍(lán)色西服,整個人精干無比,完全不似前世的那番模樣。
陳陸只是覺得在哪見過,根本沒認(rèn)出來這是哪位。
再加上剛睜眼那會,腦子昏昏沉沉的,他也是一臉茫然,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穿越。
恰好看見病床旁邊站著一個有點熟悉的陌生人,似乎很關(guān)切他,便脫口而出:“您是哪位?”
他剛說完,那人一個跨步,雙手緊緊按住他肩膀,一張臉貼在他跟前,雙眼瞪得溜圓,驚聲道:“陳陸——”
不過對方立馬意識到這里是醫(yī)院,趕忙壓低聲音,繼續(xù)問道:“你這是怎么了,小陸。”
陳陸聽見自己名字,意識清醒了許多。
一雙大手捏的他肩膀是真的痛。
他拍著對方胳膊,示意把手放下去,眼睛沒閑著,盯著對方一陣猛瞧,越瞧越眼熟,偏偏想不起來是誰。
“嘶,好熟悉……”
陳陸低聲喃喃。
“我是你舅舅王翰啊。”
一句話,驚得陳陸渾身一抖,眼睛瞪得比他舅都大。
“舅舅?!”
陳陸驚呼一聲,目瞪口呆,眼前的大臉跟他印象里那張更大的胖臉,漸漸重合。
眉毛、鼻子、嘴巴……太像了。
尤其鼻尖那顆淺淺的小黑痣,點在那里,好似在提醒著陳陸——他舅舅真的死而復(fù)生了。
“舅……舅……”
陳陸沒從事實的沖擊里緩過來,有些結(jié)巴。
信息量有點大。
他這是……穿越了?!
似乎也只有穿越可以解釋眼下的一切。
陳陸記得他陷入黑暗前最后的畫面,一輛沖向人行道的SUV,撞飛了他,然后他便被斷裂的欄桿給插進(jìn)了左胸口。
這種當(dāng)場死亡的傷勢,應(yīng)該沒救了吧……
之前他還以為是發(fā)生了醫(yī)學(xué)奇跡,自己被救活了。
看起來,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這般簡單美好。
而且他舅舅王翰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病重去世,他媽媽還因此茶飯不思,虛弱了很長時間,每年清明掃墓他都會去送束花,念叨念叨瑣碎雜事……
這種重要的事情,陳陸怎么可能記錯。
那這一切……
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難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他穿越了!
只是不知他穿越了時間,還是穿越了時空。
不過從舅舅王翰還活著,且變成了一個他從未見到過的硬漢大叔來看……
陳陸更傾向于他穿越了時空,來到了一個地星的平行世界。
但目前這情況,對他有點不太友好。
沒有認(rèn)出自己的親舅舅,還在對方說出身份后,表現(xiàn)的那么驚訝,這局面,該怎么解。
“小陸,你真的忘了我是誰?”
舅舅王翰坐在病床邊沿,臉色有些沉重,漆黑的眼眸,緊緊注視著陳陸的眼睛,低聲問道。
陳陸被盯得有些發(fā)懵,嘴巴張開,想說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之前表現(xiàn)太過,這下沒辦法圓了,總不能說“我剛腦子懵了,沒想起來你是誰”吧。
可這理由又怎么解釋他那種見了鬼一般的震驚。
醫(yī)院,病房……
舅舅一開始的震驚,剛才的鎮(zhèn)靜詢問……
陳陸暗里思緒飛快轉(zhuǎn)動,權(quán)衡數(shù)秒,最后一咬牙,選擇了點頭承認(rèn)。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更何況都是很親近的親人,后果再糟糕,能糟糕到哪去。
見陳陸點頭,舅舅王翰猛地握緊拳頭,白色被單被攥在手里也不自知,他扭過頭去,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地呼出。
陳陸以為這世界的他做了什么過分的事情,惹的他老舅這般生氣,沒想到王翰的下一句話,替他解了疑惑,也印證了陳陸的那個思路。
“等開車撞你的那個老酒鬼刑滿放出來,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頓!”
王翰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攙扶著陳陸坐起,蹲下身,拿出床底的拖鞋,腳尖朝外擺正位置。
“幸好沒有大礙,只是這傷到了腦袋……唉,也不知該說是福還是禍。”
趁著舅舅低頭的時間,陳陸瞥見了床頭柜上鏡子里的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帥。
臉沒毀容,一切都好說。
陳陸記得舅舅身高是185cm,而他穿上拖鞋站在旁邊,只是稍低舅舅一點,差的不多。
“我們先去找沈醫(yī)生。”
陳陸點頭,抬腿剛走兩步,便被舅舅攙住胳膊,陳陸沒在這種小事上糾纏,被扶著出了病房,往走廊另一側(cè)走去。
興許是為了照顧他這個傷號,王翰走的并不快,一路上時不時地看看他,神色憂慮,轉(zhuǎn)頭目視前方后,又是一陣充滿怒氣的低聲自語。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安全意識都喂了狗,幸虧開的不快,要是我外甥出了大事,我一定讓他親人兩行淚……”
路過樓層大廳時,陳陸看見了墻壁上掛著的數(shù)字日歷時鐘。
2019年4月5日星期五,01:17:23。
他記得穿越的那一天也是同樣的2019年4月,只不過時間提前了些,是4號傍晚罷了。
陳陸現(xiàn)在可以確定,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他記憶中的舅舅,是個心寬體胖的人,一直樂呵呵的,活像個彌勒佛,哪怕在最后患癌癥的那幾年里,也是笑口常開。
積極樂觀,是他舅舅一直奉行的人生信條。
他在六歲時,開始和舅舅住在一個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六年,到二十歲舅舅去世,真正熟悉的十四年時間里,從沒有見過如此暴脾氣的老舅。
眼前的硬漢,少了點彌勒佛的笑,多了些金剛怒目,倒也讓陳陸心里升起了別樣的感覺。
不管這樣貌如何,性子再怎么變,他仍然是陳陸的那個老舅——跟前世一模一樣,一樣的關(guān)心陳陸,一樣的護(hù)著他這個外甥。
坐在沈醫(yī)生辦公室里,陳陸靜等著沈醫(yī)生說出結(jié)果。
老酒鬼、車禍,仿佛是老天爺?shù)陌才牛愱懹辛送耆侠淼睦碛蓙斫忉屪约合惹暗哪欠袨椤?p> 那就是——失憶!
俗套,但是好用。
現(xiàn)在就差沈醫(yī)生的一句話。
一錘定音,敲定他失憶的事實,還是一錘子敲破他,全憑這一句話。
沈醫(yī)生神情不變,一如門外墻上證件照,沉著穩(wěn)重,看一眼臉帶茫然之色的陳陸,再看眼后面站著的王翰,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
“這是逆行性失憶癥。”
陳陸松了口氣。
不過,逆行性……
失憶我懂,可這啥意思。
沈醫(yī)生看出了二人的不解,溫聲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患者會忘記出事之前發(fā)生的事情,醒來之后的事情,還有其他的,例如騎車啊,解數(shù)學(xué)題啊,做飯切菜啊,技能性的事情,都不會受影響。”
陳陸的肩膀,被王瀚輕輕拍了兩下,隨后大手搭在肩上,沒有放下。
陳陸能感受到舅舅對他的安慰之意。
心底溫暖之余,只能默念一聲抱歉。
平行世界的舅舅沒有患病,除了目前知道的這個改變外,陳陸無法斷定這世界還有沒有其他的,發(fā)生變化的未知事件。
雖然這樣做會讓家里人擔(dān)心,可為了保險起見,失憶是最好的理由和選擇。
這樣在以后面對與前世不同的變化時,方能不露出更大的破綻。
“沈醫(yī)生,那我外甥這種情況,有沒有恢復(fù)的可能?”
“當(dāng)然能,短則一月,長則數(shù)年。”
沈醫(yī)生抬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不要緊張,“多去經(jīng)常去的地方,多見見熟悉的人,給患者講講他以前的經(jīng)歷,有助于恢復(fù)。”
說完沈醫(yī)生便留二人消化信息,他低頭繼續(xù)處理病歷,畢竟急診科的醫(yī)生實在是太過忙碌了些。
“這事急也沒用,得慢慢來。”
沈醫(yī)生翻看著病歷,輕聲提醒了一句。
“謝謝沈醫(yī)生,那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王瀚點點頭,道了謝,扶著陳陸回到了病房。
陳陸見身上沒有一處包扎,仔細(xì)感覺后,發(fā)現(xiàn)身體沒有什么問題,連一點疼痛感都沒有。
他也不想在醫(yī)院多待,問舅舅王瀚道:“我們現(xiàn)在能回家嗎?”
王瀚有些遲疑,本想多觀察一天,但見陳陸想回家,索性順著陳陸的意思,將衣服拿了過來。
“對了,你衣服口袋里有一本日記本,或許能幫你記起點什么。”
王瀚一陣摸索,從外套內(nèi)測的口袋里掏出一本黑色日記本。
“我可沒偷看啊。”王瀚笑著遞給陳陸日記本,“不過你小子什么時候有記日記的習(xí)慣了,小學(xué)讓你寫日記死活憋不出來幾個字,還是我給你編的呢。”
陳陸嘴角不禁上揚:“是嗎。”
小學(xué)寫日記確實是讓舅舅替他編,他自己跟著寫,舅舅還動不動就念快了,逼得他的字越寫越潦草。
看來平行世界很有可能只是在大事上發(fā)生了大變化,小細(xì)節(jié)小故事倒是沒怎么變。
不過陳陸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記日記的習(xí)慣,這世界的他倒是寫起了日記。
這樣也好,方便許多。
他可以更快地找到兩個世界的不同,盡快“恢復(fù)記憶”了。
陳陸接過日記本。
本子比手掌大一點,黑色的皮質(zhì)封面摸起來很有質(zhì)感,暗金色扣子扣在右側(cè),不顯突兀。
“嗡—嗡—”
手機振動聲。
王瀚掏出手機,左手指一指日記本,又點了點手機,示意陳陸看日記,他去接個電話。
等王瀚出了病房,關(guān)上門,陳陸才打開扣子。
啪嗒——
興許是要面對另一個自己的過去,探究這世界與前世的不同,陳陸竟有些緊張。
日記打開,直接翻到了將紅色繩子當(dāng)做便簽夾著的地方。
第一眼看過去,左邊的一頁空白,右邊的這一頁日記,寫的非常齊整,齊整到好似打印的一般……
而且,這是一張沒有任何格子的枯黃色的紙……
陳陸屏氣凝神,壓下心中升起的古怪,仔細(xì)閱讀這一頁的內(nèi)容。
看了一行,才發(fā)現(xiàn)文字是從右往左寫的。
有點別扭。
“像是左撇子寫的。”
陳陸心里嘀咕一句,感覺愈發(fā)的古怪,這世界的自己,究竟養(yǎng)了個什么怪習(xí)慣。
不禁微微搖頭,先不管這些,看完日記再說。
【2019年4月4日,22:30,晴】
還是三個小時前寫的……
【清明起塵,黃土埋人,今晚的風(fēng),刮起南街的塵,明天的黃土,要埋一個異鄉(xiāng)人。
今天是觀察方貴的第十八天,這些天里,他每天背著破袋子撿垃圾,撿剩菜,甚至吃連狗都不愿吃的垃圾剩飯,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看他一眼,哪怕鄙視都懶得鄙視,好像他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唉,就只有我一個人在看著他,真可憐。
孤寡老人,住在垃圾場,異鄉(xiāng)人,瘋子,有精神病,無人問,無人管,這世界真好】
一頁讀完,字體是出了奇的工整,就像是一筆一劃精心寫就,加上齊整的排版,陳陸越看越像是打印的一般。
不過讀完這頁記載,陳陸覺得平行世界的自己,多半是個心思敏感、富有同情心的人,就是說話有點yygq。
將這一頁翻過,后面還有一段同樣齊整無比的文字。
【今晚,我會送他一程,結(jié)束他凄涼痛苦的后半生】
“這怎么可能……”
陳陸上下的牙齒緊緊咬住,瞳孔緊縮,抓著日記的手指使勁按在本子上,指甲泛起白色,胳膊微微顫抖,連帶著日記本都有些抖動。
【果然,我在南街的那個公共廁所里堵到了他,能死在我跟他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真的很有紀(jì)念意義,不過我剛改了主意,打算在他死前,讓他痛苦一會,呵,他這么孤苦,看來不是沒有原因,這老頭又開始叫喚了,我明明都說了,周圍沒有人,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陳陸滿眼的不敢相信,呼吸急促,只感覺后腦勺被眼前的記錄給用力砸了一重錘,暈暈乎乎的。
【老頭安靜了】
前幾個字,猶如鮮血般的紅!
漸漸的,紅色褪去,文字又恢復(fù)成了黑色。
一個想法從陳陸心底冒出,不可抑制:“紅色的,就是血,這支筆,沾到了那老人的血……”
【可憐的老人家啊,等我?guī)慊丶遥肫鹄项^的家,我就心疼,一個破的漏風(fēng)的舊板房,連個廁所都沒有,還很容易發(fā)生火災(zāi),多危險,燒死了對世界絕望的孤苦老頭可怎么辦,沒人去的垃圾場,死了都沒人知道,唉,還是只有我一個人看這場大火。
當(dāng)然,為了老人家死的不像生前這么孤獨,我會打電話叫火警的,老頭心跳快了這是還想反抗安靜地走難道不】
日記寫到這里便沒了后文,而“不”字的那一撇劃過了小半頁的紙,有半指長短,像是突然遇見了狀況,倉促之間在本子上留下的黑色痕跡。
陳陸合上日記,微顫著手扣好日記本。
他閉上眼睛,大口地深呼吸,卻還是難以平靜,心底掀起一陣陣的驚濤駭浪。
三個小時前,自己在殺人?!
殺人現(xiàn)場寫日記,這是什么鬼毛病!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還有那個方貴,前身到底解決了沒有?
如果沒有,他會不會報警,難道我這剛穿越,就要償還前身所犯下的罪孽了嗎?
這個世界的陳陸,到底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