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年關,都城內一派繁榮景象。
天不亮,東街陳記面攤就早已支好,飄出好聞的飯食香氣。
老陳家的小子兩手一揣縮在爐子邊躲懶,看著鍋里冒出滾滾水氣犯困。
老陳剛剁了大盆的肥豬肉,擱在一旁,就瞥見朝這走來的粗壯漢子,笑道“牛二過年好啊,今兒吃點啥?”
“過年好過年好。還是老樣子,一斤豬肉餛飩,再來碟酒釀蘿卜干兒就著!”
“行嘞,您隨便坐,飯馬上就得!”
老陳踢醒窩在爐邊的小陳,叫他去招呼客人茶水。
那邊小陳忙活著沏茶擺給客人醬菜,這邊老陳已經把篦子上餡香油大的餛飩丟進鍋里,只待水沸后,餛飩就變得晶瑩剔透了。
不一時,飯就得了。碗內三十只餛飩不多不少,各個皮薄餡大分量十足。只用些許醋醬油香油調料,上頭飄些碧綠的蔥花,這香味就讓人食指大動贊不絕口。
時間尚早,攤子上就漢子這一位客人,雜活都有小陳包攬,老陳也累了半晌,就自然而然坐下與漢子閑扯幾句家常。
漢子是給大戶人家送菜的,每日都能見不少稀罕事,沒事就愛與人顯擺眼界。這不,現下便扯了老陳一塊坐下,叨叨起最近看到的奇聞。
“嚇!此話當真?”老陳為漢子的話震驚了一把。
漢子見狀得意,吹了口熱湯慢慢送下才悠悠說道,“嘿,可不就是那個去年初在西街蓋府的阮大人嘛。”
“還聽人說那太監要的是林家丫頭,那丫頭水靈靈的,可惜了。”漢子舀了點辣子拌進餛飩湯里,這辣醬香而不辣十分下飯。
老陳驚的張口結舌,“你說的莫不是我家隔壁的那個林家?”
“怎么不是,被她娘和哥哥用幾兩金就給出去了。”漢子不屑地啐了一口,“沒根的東西,禍害清白人家的姑娘作甚。”
老陳咂咂嘴,看了眼在一旁假借灑掃實則聽閑話的小陳,心里思量,怪不得前幾日他前去與林氏說和兒女姻緣之事,被擋了回來。原是林家早有把閨女賣掉之心。
思來想去,漢子說的話卻是一句都聽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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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喜喜離家這日特別的冷,天上霧蒙蒙的,似是憋了許久的大雪,即將要飄灑而下。
別人家這時想必早已張燈結彩,女人制作過年用的點心,男人則在迎客談天,全家上下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吧。
此時林家卻如往常一樣破敗,院子里眾人吵吵嚷嚷,依舊為那匣子珠翠爭斗不休。
一只老鴉正鬼鬼祟祟地落在院內迎春的枝干上,就被一聲哀嚎驚的撲騰著黑翅膀飛跑了,徒留幾根飛羽在空中轉啊轉。
原來,林母已蓬頭垢面四仰八叉地癱在地上,她哭的早背過氣去。只是沒人去扶她一把,她養的那幾個狼崽子正為幾根分量十足的銅簪打的頭破血流。
林喜喜抿嘴不愿言語,冷眼看幾個便宜哥哥為分奪賣她得來的金銀珠翠打的不可開交。等見母親倒下,心底這才不禁嘆一聲造孽,三步并作兩步就要去攙起林母。
“喲,這是怎的了?”熟料此時李媒婆施施然踏步進院來,她似是想顯擺新做的紅紫繡花掐金大襖般,左搖右擺一派風流模樣。
李媒婆見林家如此鬧劇,心里雖不屑,面兒上卻做的足足的,笑模樣絲毫未減。
她親親熱熱地朝眾人作個揖,便用那雙肥碩細膩的胖手去拽林喜喜的胳膊腕子,“喲,林大姑娘還在這畏畏縮縮的作甚,人家等著你呢,休要誤了吉時!待回門時再與林大娘敘話也不遲。”
李媒婆提起林喜喜纖纖的細手,端詳片刻,才從暗袋里取出戴枚雕花戒指,往林喜喜指上一套,揚聲一句,“阮大人送的,算是與你的見面禮。”
林喜喜低頭看著那枚戒指,心仿佛墜入冰窟。如此一去,不知以后命運如何。
爹去后,家中愈發艱難,哥哥們又未曾去找活計謀生,轉眼間竟是連鍋都揭不開了。
娘一個婦道人家,胸無點墨頭腦簡單,不知何時聽信了那媒婆詭言,為了點錢財竟把她賣與當朝一太監做對食。
這十幾年的母女情分,就此做斷了。
媒婆說那太監姓阮,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府衙也富麗堂皇的很,去了只要柔情蜜意地伺候著,準保她日后風光無限。
林喜喜冷笑,什么風光無限!在這皇權至上的古代,以她如今低微的身份,若嫁于一正常男子,等剩下一兒半女怕是還有指望。現下被人給了太監,去了不是受人磋磨,就是要經歷許多腌臜。她這輩子怕是就深陷泥潭無法自拔了!
林喜喜深吸一口氣,隨李媒婆離去,回頭望一眼居住了十幾年林家,暗嘆,這是從一個火坑里跳向另一個火坑,無能為力任人宰割的情感涌上心頭。
只消一頓飯功夫,乘著林喜喜的青布蓮花暗紋小轎,輕輕巧巧地停到阮府門口。
既落了轎,李媒婆心知無她甚事,就笑盈盈地去領賞錢,丟下林喜喜和轎子停在阮府側門口。
林喜喜這才真覺著自個兒好似一塊被買主盯上的肉,只等販子稱了斤兩,商榷好價錢,就會被剁吧剁吧變成他人的盤中餐。
想來,她雖不聰明,但在二十一世紀只要肯干,還是能找到糊口的工作。哪像現在,莫名其妙穿越在這樣一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還無能為力的由著便宜哥哥把自個兒當牲口般賣給太監。
再一想傳聞中歷來的太監形象,皆是些尖刻狡詐陰鷙古怪之像,若再不得了的就是有些特殊的癖好,能將人折磨的死去活來。林喜喜攥住衣袖,怕的動彈不得。
可箭已上弦,不發也得發。
不等她有更多思慮,那轎簾就被一仆婦掀開,請她下去。
林喜喜跟著引她進府的婦人,七拐八拐穿過回廊,到了一帶池塘的小院才停下。
那婦人帶她進了屋內后,就輕飄飄地去了,半聲囑咐也無。就留林喜喜呆愣在原地,屋內陳設被她一覽無遺。
這間屋不算很大,先入眼的,就是個仿若用著很久了的舊木桌,上面擺著套翠玉枝子茶具。靠西的一邊,是個帶有藕荷帷幔的床,它被多寶閣隔斷所有光線,床上光景晦暗不明。
如此陳設十分簡單。
林喜喜咂嘴嘖嘖,秉筆太監的臥房到也沒她想象中的“驕奢淫逸”。目光四處瀏覽了一周,就落到一博古架上,那上頭擺著好些精巧的小玩意,她好奇的一一端詳,不敢輕易觸碰。
博古架一旁的藤編椅上有本不厚的舊書,放著的樣子很是隨意。這個時代的書籍很是精貴,自打她穿到這林丫頭身上,除了做活還是做活,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去碰一碰當下文人的書卷氣。
林喜喜側耳聽了會門外的動靜后,便輕手輕腳展開這本手抄的詩集。
這一看又惹得她嘖嘖不斷,正經的簪花小楷,其字清麗婉約,似是女子手抄。內容嘛,盡是些用來教小兒識字,膾炙人口的詩句。
“誰人許你動的?”
林喜喜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蹲著,并把那詩集翻得嘩嘩作響。
不知何時門被悄無聲息的開了,一個身材纖細的男人背光站著,使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林喜喜嚇了一跳,把那書端端正正放了,才行禮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