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安陽起得早,只因答應了靜陽要去城郊送她。
城郊送遠嫁姐妹,這是天子默認的女兒們之間的交際。不必再去齊妃處求出宮腰牌。
安陽本想帶子衿同去,畢竟這小丫頭起得也早??山袢沼钟行┎煌?,因著靜陽夫婦要趕城門開啟的時辰,免叫百姓沖撞。安陽晨起梳妝時外頭雞叫還沒第一輪,便和離離二人靜悄出了昭華宮。
未曾想,晨曦微光之際,竟看見了柳寶林在宮門外,柳寶林雖是帝王妾,可論起品階來卻是遠不如安陽的,因此先見了禮。
安陽道:“您怎么來了?”
柳寶林捏著絹帕,欲言又止。
離離察言觀色,笑道:“莫不是亦有東西要贈靜陽公主?”
柳寶林訥訥點頭,將手中捏得緊緊的荷包給了離離,尷尬一笑:“不知靜陽公主瞧不瞧得上?!?p> 安陽知她話中有話,況且能叫柳寶林大早上就來吃露水的恐怕就只有東陽公主了,便道:“既是如此,不如叫東陽姐姐代您走一遭吧?!?p> 柳寶林眸光一亮,退走了。
待到看不見人影,離離才道:“大早上就給您找不自在,這事又要勞煩貴妃娘娘替她遮掩了。”
安陽笑道:“我還未說什么,你著什么急,倒是柳寶林,她一向是小心謹慎的性子,怕是我東陽皇姐那真出了事。”
東陽的公主府就在城里,坐馬車過去不過是半盞茶的距離,離離譴了隨行的侍衛去叫門,半晌才探出來一個頭,見是青布馬車,又沒什么大排場,便擺擺手想關門,叫那名侍衛堵住了。
離離見了,上前去問,許久才轉回來跟安陽稟告,說是什么嬤嬤不讓外人來,東陽公主不愛管俗事,駙馬也不在。
安陽一挑眉,果然是出事了?當即跳下了馬車。
因今日要去驛站送行,安陽穿了套騎裝,上前就是一腳,將半開的側門開了個徹底,頗有兒時“小辣椒”的風范。
離離小時后見慣了安陽的做派,也在一旁幫腔:“還不快開正門迎安陽公主。”
那守門的婆子一愣,急忙去里頭稟告。
安陽不管這個,正門一開便風風火火闖了進去,果然叫她看見了東西。
一個老嬤嬤正大剌剌坐在院子里訓丫頭呢,安陽在院子里放眼一看,才看見了正屋窗邊的東陽,一下氣樂了:“我到不知道,還有人敢在我們姐妹面前擺譜了?”
那老嬤嬤已經得知了安陽的到來,正欲上前,被離離不動聲色地隔開。
“這……是因為公主身子不好?!?p> 安陽置若罔聞,快步到了東陽面前,東陽也被這情形嚇了一跳,匆匆喚了一聲:“妹妹?!?p> 安陽回頭道:“我看皇姐好得很?!庇值溃骸办o陽皇姐今日走,你去不去送?!?p> 東陽正打算推辭,安陽不容置疑:“父皇允許的遠送,我在外頭等你?!?p> 這時候安陽才有些后怕,得虧這一路走來沒見著一個男丁。
再看皇城郊外,靜陽與齊毓姝站在馬車邊上。
靜陽笑道:“我從未想過,竟是你來送我。”
齊毓姝有些心虛,她想送的何止靜陽一人。
靜陽與齊毓姝并排在路邊走了幾步,并未遠離車隊,靜陽道:“我知你是才女,只從當日‘再借幾度春秋’一句便能看出,可是慧極必傷,難得糊涂未必不是好事?!?p> 齊毓姝愣了一下,她這是第二次在別人口中聽到“慧極必傷”四字,難道人人皆明,唯有她糊涂嗎?
靜陽又道:“你身在局中,所以不知,我當時也是如此?!膘o陽垂眸:“不過還不如不知的好?!?p> 靜陽這說的是她的婚事,與其如今明白蔣妃的付出,不如做個什么都不知的刁蠻公主過得快活。
她要用余生來還母親的好意。
二人沿著小路走了半盞茶,再無交談。
眼看時辰將近,靜陽道:“我要走了。”
齊毓姝忙道:“不如再等等?”
靜陽搖頭,笑答:“我比你了解安陽,她此時不來,是趕不及了。我們……來年中秋再見吧?!?p> 此去廬州路上須得三個月,回來又要三個月,今年年節必定是回不來了,只能等來年中秋。
靜陽駙馬蔣毅一直在驛站中不曾出來,直到時辰將近才辭別諸同窗。先與齊毓姝見禮,隨后與靜陽一起往車隊中去。
蔣毅遲疑片刻不曾騎馬,而是與靜陽同坐馬車。
侍女子畫近前扶著齊毓姝,二人一起退了幾步。
齊毓姝遠遠看著靜陽與蔣毅之間的互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靜陽半掀車簾朝齊毓姝揮了揮手,齊毓姝笑著彎腰一禮,送別九公主。
安陽到時,就看到了這一場景,靜陽的車馬漸行漸遠,唯留塵土飛揚。
齊毓姝轉頭道:“怎么遲了?”
安陽道:“去帶了東陽皇姐一程?!?p> 齊毓姝回頭一看,果然看見了馬車窗上飄出了一縷烏發。
二人與侍女一道上了安陽的馬車,東陽正望靜陽的車架出神。
安陽先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我是看在你面子上剛才才沒鬧起來?!?p> 東陽搖了搖頭,不欲多說,旁邊的侍女卻憋不住了:“陳嬤嬤不叫公主管俗物,說是不合身份,也不叫駙馬和小廝住公主府,說是……說是……不合禮制?!?p> 安陽一瞪眼:“她是哪門子上的人?竟能拿捏住你?”
東陽面上一紅,道:“乳娘說得有理。”
安陽道:“娘?你的娘在宮里呢,柳寶林若不是因為你……”
聽到柳寶林,東陽慌了:“寶林怎么了?”
安陽瞥了她一眼,道:“她到沒什么,只是替你備下了兩個箱子的小衣小鞋,前段時日我還說我怎么還做不了姨媽?!?p> 這段話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假的。安陽道:“你被轄制到這地步,竟不知道入宮一趟?!?p> 東陽知道母親尚好,又恢復了溫婉本性:“我已是外嫁女,不敢壞規矩?!?p> “規矩?什么規矩?”安陽轉念一想,明白了:“那是遠嫁公主們想回回不來,哪里來的不能回宮的規矩?”
趙國立國才二代,前朝末期崩壞的禮樂制度都未恢復,后妃尚是如此,更別提這公主一輩了,不然安陽如何能時常出宮。
齊毓姝見她二人,一個火急火燎地要幫忙,一個卻又不急不忙地不愿添麻煩,眼看著要吵起來,便開口:“子非魚?!?p> 焉知魚之樂。
齊毓姝說這話時下意識往驛站看了一眼,出來的只有蔣毅的同窗。
白無咎沒走這條道,那他如何回江北?又是何時回的江北?恐怕他也沒料到齊毓姝竟會遠送友人。
安陽和東陽都不說話了,她二人的出生已經注定了行事的不同,無論是安陽的快刀斬亂麻,還是東陽的息事寧人,都是她們在宮中多年的生存之道。
于是三人沉默著回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