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將手中書冊放下,略顯敷衍地應聲。
九公主攸寧則朝侍立一旁的彌彌揚了揚臉:“怎么?我還吃不起你的茶嗎?”
離離看向安陽,后者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待攸寧心滿意足喝上了茶,正欲往下說的時候,卻見內室奔出來了個小丫頭,驚道:“她怎么在這?”又想起小時候被安陽告黑狀,立馬轉了口風:“十七妹妹這個時候不應該在練字嗎?”
安陽側目,這個年歲就要練大字了不成?
子衿小丫頭松開牽著彌彌的手,登登登跑過來,又中規中矩的行了一禮,奶聲奶氣道:“給姐姐請安。”
攸寧端著茶杯下意識站了起來:“你行大禮做什么?”
小子衿歪了歪頭,這不是乳母教她的嗎?
安陽示意彌彌將小丫頭抱起來,道:“姐妹之間不用行大禮,嬪位以下的妃子也當不起你的大禮。”
子衿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從彌彌懷里掙脫出來,走到坐著的安陽旁邊,仰著頭問:“剛才她說,十姐姐會好多好多的詩,對嗎?”
這個她說的是彌彌,還不及彌彌開口解釋,小子衿又道:“那姐姐會不會背春天下雨的詩?”
安陽垂下頭,問:“你會嗎?”
小子衿道:“我會背‘好雨知時節’,可乳母說要背夠五首,再抄十遍才行。”
重新落座的攸寧嗤笑了一聲,果然是沒有親母妃的,乳娘這種教法未免太過想當然,天子的心不在這個女兒身上,再刻苦又如何?
似是感同身受,攸寧剛才想炫耀的心一下淡了。
安陽只做沒聽見攸寧的嘲笑,垂首微笑道:“我只有首詞,可以嗎?”
小子衿歪了歪頭,道:“那姐姐教我背!”
于是安陽背了一首《漁歌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小子衿并不知道什么叫白鷺,什么又叫鱖魚,等聽完一遍復述了七七八八,安陽便又再念了一遍。
小子衿瞬間開心了起來,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安陽笑道:“對!子衿真聰明。”
小子衿又道:“青……青箬笠……”小丫頭忘了后半闕,拿目光詢安陽,惹得安陽抿唇笑。
“是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呢。”
小子衿眼神一下亮了起來,道:“不須歸!”她回頭沒找到自己熟悉的宮女,便牽起彌彌的手道:“我回去背給乳母聽!”
安陽也笑了,又指了一個宮女一同去。
小子衿一手牽著一個宮女,借力曲起雙腿蹦過門檻。沒走幾步又屈起了膝蓋,等手上沒力了再往外遠遠的一蹦,一邊笑,一邊喜歡上了這個小游戲。
待幾人走遠,攸寧才重新開口:“你竟也會管閑事。”
安陽回問:“什么閑事?”
攸寧不欲與她爭論,轉而道:“米嬤嬤可在這站半天了,有什么事是別人不能聽的嗎?”
米嬤嬤躬身上前,道:“回公主,淑妃娘娘傳下口諭,叫安陽公主上巳日在京郊延請各家適齡女眷。”
安陽補充:“九姐姐可要同去?”
攸寧昨日下午就知道那個什么世子已經入京了,卻沒想到竟有這么大的臉面,立馬道:“我有婚約,才不去。”
宮里適齡的公主說來說去也就安陽和攸寧,十一公主如今才十三,總不能叫平王世子等兩年吧。
看來是要禍水東引到世家女身上了。
安陽聽她說婚約,忍不住刺一句:“不羞。”
攸寧挑了挑眉:“我今天的話,難道你會往外說嗎?”
安陽倒不至于做這事,可也懶得再理攸寧,只叫米嬤嬤先去回淑妃話。
攸寧也不怕坐冷板凳,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都快把手里瓷杯看出花了才終于等到天子曉喻六宮的旨意:九公主賜封號“靜陽”,五月初三賜婚兵部尚書次子蔣毅。
安陽還以為攸寧會夸耀一番,卻沒想到她竟白了臉。
攸寧猛地站起來:“二表兄!怎么會是二表兄!”話音未落就急匆匆出去了,看這架勢是去蔣嬪宮里了。
安陽伸長脖子探了一眼,重新撿起了剛才沒看完的雜書。
她不是攸寧,怎么會看不出蔣嬪的良苦用心,世家子弟一旦尚公主便斷了仕途。蔣嬪不想讓女兒盲婚啞嫁,蔣家也不想廢一個嫡長子。
便只能犧牲那位二公子了。
只是不知為何沒與攸寧說好。
手中書上突然出現一段:”不入五行中,跳出三界外,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安陽嘆了口氣。
她若出嫁,又會嫁與何人呢?
這書是看不下去了,安陽叫離離去書房磨墨,既是上巳宴,該有的請帖還是要有的。
大周世家盤根錯節,其實安陽哪里知道有多少適齡女子,就連有多少世家都說不清楚。
這怪不得安陽。
先帝是奪了前朝天下才登基為帝的,哀帝末期禮法混亂,爵位獻金銀就可獲得,先帝只停了原世襲的爵位,卻又分封了新的。
齊家可世襲三代的武成侯爵位就是當年先帝所封。
如今那些舊爵之人尚在人世,并不能剔除在外,還要算上新爵。
幸有離離在年節時做過這些迎來送往之事,手中有世家的名單。
于是在離離口述之下,安陽只將各家名帖書寫完畢,并不點名道姓。
米嬤嬤直至中午才回來,道是天子也在淑妃處,聽聞上巳宴,興致一起便叫今年春闈高中、又未娶親的才俊同往,太子、二皇子作陪。
安陽心想,虧的是天子做這紅娘事,不然又要叫那幫整日想著“血濺朝堂”諫天子的言官們抓住把柄,諫上多日了。
安陽一時間愁這帖子該怎么下,直至午膳后二皇子處傳話,讓安陽只管女眷們即可。
安陽叫住傳話的黃門,道:“跟哥哥說,務必請徐公子也去。”
雖未明說是哪個“徐”,可二皇子想必能知道。
安陽想,總該替大姐姐把把關才是。
也不枉費這“假公濟私”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