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只因未知而恐慌,因執念而迷惘。
漫漫長夜之中,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暗里充滿了不明的危險。看似寧靜的迷谷,實則暗流涌動,變幻莫測。
我的一聲尖叫穿透了黑夜,直貫穿到迷谷的盡頭。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依稀之中,仿佛看到是帝尊倏然出現在了迷谷黑夜的上空。剎那間,他的掌中射出幾千道轟鳴而來的閃電,周圍開始天旋地轉。接著,那千絲萬縷閃爍著的明亮光線匯聚成一張嚴密的大網,網狀結構的中心,是一層旋轉著盤結的渦流。一圈圈紫晶的電光火石在天網當中持續跳躍,宛如將要吞噬世間萬物般,隆然降世。
那巫女來不及躲閃,隨即便被無數法術絲網所纏結。她越是掙脫,那網織的越是緊湊。最終,她才因不斷勒緊的網而窒息昏迷過去,口中持續不斷的幻音方才停了下來,墓地泥濘之中一只只絕望的手畏縮了回去,而我半身的石化也終于解開了。
“你怎么樣?”帝尊收手,從云層中一躍而下。而我剛好半身從僵硬中解脫出來,身子一軟,跌坐入泥地之中。
“不怎么樣?!蔽覄e過頭,急忙掩飾起驚恐過后險些掉落的一滴眼淚。
我費勁掙脫開泥濘,然后伸出一只手,等著他拉我起身,怨聲道,“你再晚來半步,我恐怕要被石化成雕塑了?!?p> 他見我一手的泥巴,有些嫌棄的皺眉,不過最后還是忍了又忍,一把將我拉了起來。
我長舒一口氣,心中實在后怕,還好帝尊來救我,不然真要被嚇昏死過去。
“不過,你是怎么突然出現的?”我落入陷阱之時,他明明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好一會兒聽不到你的聲音,想到你大概出了事。我逃出灌木迷宮之時,正好聽到你的叫聲。”
我忍不住關心,“你是如何逃出那迷宮的?當時與你對話,我明明聽到有打斗的聲音?!?p> “我斬了里面的辰武,刺破了叢林的心臟,那法陣自然消失了?!彼p描淡寫道,一邊拭去身上的泥土。
我好奇挑眉道,“辰武是什么?”
“神獸之一,本為一條惡龍,是魔界權力的象征?!彼D了頓,卻忽然附身湊上前來仔細打量我,“你的臉...”
“我的臉怎么了?”我有些失措,雙手趕緊摸了摸我的臉。
“消腫了?!彼鹕硐蚝笸巳?,又質疑道,“看來你自己掌握了順氣調理的方法?外氣不再淤結。”
“為何嚇我,我差點以為自己毀容了?!蔽益i眉嗔道。
“也差不多。”他唇畔帶過淺淺笑意,用指腹輕輕劃過我的臉頰。我望見他眼中映著皓然月光,眼波蕩漾,顯得格外溫柔,臉騰地泛起了紅暈。
我一掌打下他的手,立刻后退了兩步,“你干嘛!”
他一臉詫異,無奈道,“你自己摸了滿臉的泥巴難道不知道嗎?真是丑態百出?!?p> 不過,他仿佛發現了我通紅的臉,和滿面不自然的神態,自覺尷尬,不再多言。
可這夜色本就曖昧,我心里發怵,于是首先打破尷尬的情形。
“你剛剛使得是什么法術?。靠粗€挺像那么回事?!?p> “天羅地網的法陣?!彼摽诙龅?。
“我什么時候,要是能練到你的三成功力,就心滿意足了。”我學著他剛剛施展法陣的樣子,在空氣中一頓胡亂比劃。
“三成?”他輕笑搖頭道,“一成你都學不到?!?p> “小看我!”我瞪了他一眼。平日最不喜別人看我如異于常人,而他卻時常把我看得過貶了,心里怎么想也覺得更不是個滋味!
“你既沒有魔根,又沒有天賦,我要是你師父,早就把你逐出師門了?!彼f笑著,走向巫女,摘下了她的斗篷,打量那人。
“什么弟子能經受得住你這種打擊式教育,整天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蔽乙贿呥哆侗г怪?,一邊拭去墓碑上面的灰塵,借著月光彎下腰,仔細查看上面的文字。
母后PY明珠之墓。
母后?莫非是毒舌帝尊母后之墓?
我分外詫異,抬起頭打算喚他。卻發現他面色竟異常倉皇,這是我頭一回見到他如此緊張。
“怎么了?”一股危險的氣息蔓延,難道這巫女短時間內又蘇醒過來了?
我趕緊走上前詢問他出了什么事。
只見帝尊面色蒼白,任由眉間分裂出一道明顯的印痕,深沉的眼眸中浸染著一陣神傷與失望,還有依戀與悔恨。摘下巫女斗篷的手指顫抖著,儼然不可置信的模樣,此刻的他仿佛封存于這萬念俱灰的糾結當中,被抽離了靈魂。
看他表情如此豐富,我多半也能猜到,這巫女大概是墓碑上所寫的“PY明珠”吧。
只是不懂,他此刻與這幻境中的心魔較什么勁。
那巫女漸漸從已經消失了的天羅地網中蘇醒過來。我見她猛地從地上彈起,仿佛詐尸的鬼魅,機械般的將頭扭轉了半圈,眼中射出猩紅的光,眼見著欲張口開始吟唱。
“別聽她的聲音!”我知道這巫女的歌聲可以將人石化,急忙捂住耳朵,朝著一旁發愣的帝尊喊道。
然而,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痛苦而不解的呆望著地上坐起的巫女。而后,失聲喚了句,“母后!”
地上的亡魂也感受到了巫女的復蘇,再次紛紛從泥地中艱難的爬起,偶爾甚至傳來痛苦的哀嚎。
“她不是你的母后,她是你幻境里的心魔啊!”我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拽開變得癡傻的帝尊,欲給他來上一巴掌好好清醒清醒,不過我非他的對手,豈敢下得去手。
就這樣,他都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仿佛身體還在這里,但心早就跌入了異度空間。
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我在慌亂之中想出一個實在不怎么地的點子。
既然這巫女的墓碑就在眼前,那一定已經死了,我可以試試和眼前這亡魂用意念談談,為她驅散怨念。于是,我靜下心來,動用意念,嘗試打開溝通的渠道。
可是試了半晌,發現根本做不到。也許因為這地獄巫女本來就是帝尊的心魔,我與幻境根本無法交流。
而在我浪費時間這番功夫,巫女重新拿出了一支冥界之花。她顯然已把帝尊當作獵物,意圖召歸于那世去了。眼見得她手中那只水晶蘭花瓣開合,欲取其魂靈,而帝尊并未反擊,我就知道不妙。
“快殺了她,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里?。 蔽壹钡弥倍迥_,圍在他身旁瘋狂吼叫。眼見地界的亡魂隨著地獄巫女的召喚,即將頂破墳墓,簇擁而至。
帝尊卻在此刻握緊了雙拳,臉上的表情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嘴唇緊抿,不忍下手。
難道再次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化身為鬼魅皆是如此——寧愿自己被拉進地獄,也不愿傷害他分毫?我置換于他的處境想了想,心中也著實替他著急而又無奈。
巫女緩慢走近到他的身邊,面色死灰的臉上結滿了冰霜,形如枯槁的手撫向帝尊的臉龐,她輕輕喚道,“悠兒?!?p> 隨著她那一聲呼喚,一股冷氣從她口中吐出。突然間,她血色的瞳仁中忽地聚起一道豎立的寒光,嘴中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不好,巫女要傷害他。
我委實無法再這么袖手旁觀下去,于是趕緊上前一步,胡亂掏出隨身攜帶的手術刀,閉著眼向那巫女前心刺去。
我此生從未做過殺人放火此般惡行,如今為了救帝尊,也真是破律了。
沒想到,一刀捅過去后,并沒有我想象中飛濺的淋漓鮮血,卻是那巫女的幻影立刻化為一抔塵土,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隨著她的幻滅,周圍亡靈的哀嚎聲漸去,又恢復了入夜的平靜。
我長舒一口氣。
”你做了什么?”一旁的帝尊突然緊緊攥起我的手腕,眼中勢如烈火,仿佛想將我活活燒死一般。
我救了他一命,他卻反過來如此刺激我。
我試圖掙脫開他的手,卻怎么也不能。索性不輸氣勢,反對著他怒吼道,“你沒看到她想殺了你嗎?”
他負氣一把甩開我的手,轉過身便打算離開此處,我怕他做傻事,只好默然在后面跟著。
“別跟著我。”他冷冰冰道。
“那你讓我去哪里?”我實在氣不過,赫然停在原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我就那么讓你討厭嗎?”
他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腳程倒是更快,看樣子巴不得趕緊甩開我。
我見他不吃這一套,只好再次乖乖追上他的步伐。可還沒走到跟前,腳下疏忽,被一塊亂石絆倒,直接栽入軟泥中。
“啊,好痛!”我故意大叫起來,“走那么快干嘛,腳扭了!”
他聽到我摔倒了,才停下步子。
我見這招管用,于是索性添油加醋的嚎啕大哭起來。
帝尊終于勉強的轉過身,大步走回來,低頭查看我腳上的傷勢。
我一邊假意抽泣,一邊顫抖著聲音道,“我犯了什么罪?明明好端端的和老爸行醫云游天下,就因為你,我在這里遭受不白之苦?!?p> 他眉頭凝聚起一股力量,怒視了我一眼,長嘆一氣,沒有說話。
我一想,戰士多半贏于乘勝追擊,于是繼續抽泣道,“我剛剛,明明好心幫你殺死了你的心魔,而你呢?不謝我救了你半條命就罷了,還要將我拋棄在這迷谷之中,你良心何在?”一邊說著,我一邊不斷揮起拳頭砸向他的肩膀。
他試圖壓制住我的暴力行為,我卻像個紅了眼的野獸一般,頻頻發起進攻。
“還有。這個還給你。”我賭氣,一把扯下胸口掛著的緋紅哭泣,“既然你這么討厭我,全都還給你?!蔽依^續大哭著,索性將積攢了一日的恐懼,驚慌,委屈,不安,也一通發泄了出來。
可是,就在我泣不成聲,情緒泛濫之時,一只手突然從正面將我拉過去,那雙手臂將我環住,我瞬間跌入眼前寬廣溫暖的懷中。
帝尊輕輕的,小心翼翼抱住我,仿佛捧起極易碎的珍寶。
“這樣可以了吧?!彼曇舻蛦《晕㈩澏兜暮宓?,手指溫柔的穿過我的長發,又漸漸擁緊我,身體輕輕搖曳著安慰道,“別哭了。”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有些驚慌失措。這么近的距離,我足以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與我的頻率是那么相似。只覺得臉頰發燙,心悸不安,思緒騰空,剛剛的怒火萬丈如今只剩下猝不及防的心潮起伏。
好比,氣吞山河的千軍萬馬卻抵不過一場歲月靜好的溫柔之鄉。
“我只是...”我想抬眼望他,頭卻被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牢牢抵住。他雖氣息沉穩,卻一定也不想讓我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而我內心忐忑,呼吸局促不安,只好在他懷中繼續道,“我只是不想你被自己的心魔打敗?!?p> 我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挺直的后背。
片刻,他搖了搖頭,語氣柔和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嘆息道,“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p> “那巫女...”我試探著,感覺自己用錯了詞,急忙糾正,“不,那女子,應該不是你真正的母后吧?!?p> “并非同時跌入流峽,我和母后不可能在這里相遇?!?p> 我心中釋然,之前還稍存有一絲懷疑過我別是真的殺了他的母后。
他繼續道,“其實你沒錯,母后受罰確是我的心魔,是我害了她。”他語氣沉重,我聽得出他心中痛苦。
“或許,你不如把前因后果講給我。我既然是醫師,也許可以醫你的心魔,這樣我們大概能盡早離開這花殺迷谷?!?p> “你這個半吊子醫師做的不怎么樣,現在又想當起道士,去除他人心魔?”他對著懷里的我,寵溺的調侃道。
“誰說我不怎么樣?我不是之前醫好了你的頭痛和毒傷?”我掙脫他的擁抱,欲理論一番。
他放下雙臂,刻意輕松的笑了笑,似乎有意希望我認為他已經放下了心結。
不過之后,他還是給我講述了他母后PY明珠被罰入流峽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