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二狄戎誓盟受降城
話說比武結束后,十月初的一天,楊鈞召集幾位鎮將及外兵史侯景商議如何送阿那瑰,令竇樂、葛榮與外兵史侯景等人制訂行軍計劃。
竇樂、葛榮二人先行商議一番后,竇樂與侯景道:“你去找楊寬、竇泰,以及省事司馬子如和函吏高歡,一同先草擬個初案,我們審定后向大都督匯報。”葛榮點頭,對侯景道:“今晚連夜訂出計劃,由你牽頭,我們放心。”
不時,竇泰與高歡來找侯景,侯景招呼他們一同參詳懷朔、沃野鎮地圖。
侯景看著高歡道:“楊大將軍接到你從洛陽送回密詔,你知道密詔說了些什么嘛?”
高歡道:“我只專務傳遞朝廷與軍鎮來往公函,函牘內情一概不便知曉,據我推測,好似與柔然有關。”
侯景拍了拍高歡肩膀道:“你說對了,與柔然王阿那瑰有關,也與剛剛請降的那位柔然的婆羅門有關。”
高歡道:“一山不容二虎,不知朝廷如何處置。”
侯景道:“楊大都督方才召來幾位鎮將,講明朝廷安置阿那瑰與婆羅門的旨意。”
高歡瞟了眼侯景,微微點了點頭,并不插話,聽著侯景的講述:“朝廷采納錄尚書事高陽王元雍的諫議,置阿那瓌于吐若奚泉,婆羅門于故西海郡,令各帥部落,收集離散已投奔涼州的婆羅門也表示同意,柔然王也表示無異見。”
侯景說完,若有所思問道:“看看地圖,吐若奚泉、故西海郡在哪?離我們這里有多遠?”
高歡道:“不用看地圖,我當函吏,熟悉方圓千里之地。高闕離比干城四百里地,比干城往西行約七百里便是西海郡故城。懷朔鎮鎮城北約三百里地,有一個叫無結山的地方就是吐若奚泉所在。”
侯景聽完后也不作聲,攏起地圖便拉著高歡便走,順路再叫上司馬子如,同奔往大都督府去找楊寬。楊寬與幾人連夜挑燈夜戰,做出了兩套行軍文案,次日由楊寬交給楊鈞定奪。
次日,楊鈞召集鎮將竇樂、葛榮、鮮于世榮,以及外兵史侯景、省事司馬子如,經一番討論后定奪了行軍路線:
先南行,行至光祿城沿陰山北川谷中再西行,過某某海,再到沃野鎮,與沃野鎮軍隊匯合后,再穿高闕戍、過狼山,直抵比干城。
楊鈞領著武川鎮與懷朔鎮約四千兵馬,由高歡在前路引,護送阿那瑰前往比干城。
楊寬、外兵史侯景、省事司馬子如緊隨楊鈞的衛隊行軍。
懷朔鎮兩千人馬作為前軍行在前面,由鎮將鮮于阿寶率領鮮于部與斛律部組成,楊鈞與柔然王阿那瑰及其兄長俟匿伐行在中間,后隊為武川兩千人馬,由賀拔度拔部、獨孤庫部、宇文肱部、斛律謹部各領五百人組成。
這些婆羅門未降以前柔然歸化的,各州鎮送到懷朔鎮交歸阿那瓌的人有兩千余人。
同阿那瑰一同奔魏的親隨各有百余人。婆羅門在比干城周邊的大魏邊境上還駐有兩千人馬。
不到半日,行到沃野鎮時,沃野鎮派破六韓孔雀部、宇文部等部共一千人馬作為前鋒,加入護送大軍。
傍晚前軍行到離高闕戍下,楊鈞命人扎營休整。
月映之下,狼山山巔上的覆雪泛著寒光。
山腳下,賀拔三兄弟走出帳外,三人覆氈圍坐,賀拔允面向陽山,賀拔勝與賀拔岳遙望陰山。
賀拔岳攤開地圖,用樹枝指比劃著地圖:“自大魏定都洛陽以來,柔然和高車相互吞并。高車國由衰而盛,眼下一心想并吞柔然。這兩家強鄰多年相互征戰,而大魏北境已數十年未生戰事。柔然原統領阿那瑰與現統領婆羅門相繼歸附,愿作大魏藩籬,只是他們權宜之計。這二位柔然統領生為戎狄,本性難移,懷貳不一,多次反反復復,難對大魏恒保忠心,朝廷詔文上說——讓其幸存以致使其族類延續是我大魏之本務,雖是如此,不過鑿實是冠冕堂皇之言,朝廷本意遠非如此。”
賀拔勝道:“大魏天子說若是對柔然棄而不管,有損天德,但又不將其并入版圖,主因是不想損費財力滋養他們。”
賀拔岳道:“是呀,又若將其民眾全遷入內地,恐其心中不愿終成隱患,晉代劉淵、石勒之亂便是前車之鑒。現在讓柔然兩位首領同時并存,置艾那瑰于東部,置婆羅門于西面,將已入歸我大魏的柔然民眾分賜與二人,這分明就是以胡制胡的安邊之策嘛!”
賀拔允在一旁不作聲,聽著兩位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著。
賀拔勝用樹枝指了指地圖上的敦煌道:“將婆羅門安置在涼州之北的西海故郡,是為防高車做大,覬覦大魏河西。那高車士馬雖眾,主甚愚弱,上不制下,下不奉上,唯以掠盜為資,搶奪為業。而大魏河西一隅,能捍御強敵之地僅有涼州、敦煌。涼州土廣人稀,糧仗素闕,敦煌、酒泉,更是空虛。若柔然不能自強而立,則會讓高車獨擅北陲,而導致西邊之憂。”
賀拔岳盯著地圖左上角,接話道:“對,西海故郡本屬涼州,今在酒泉,直抵張掖西北千二百里,去高車所住金山一千余里。正是北虜往來之要沖,漢家行軍之舊道,土地沃衍,大宜耕殖。非但今處婆羅門,于事為便,即可永為重戍,鎮防西北。雖對外稱為安置柔然之聲,內為實防高車之策。一二年后,足食足兵,斯固安邊保塞之長計也。”
賀拔岳問道:“如果婆羅門做大后,又該如何待之?”
賀拔勝沉聲回道:“若婆羅門能自克厲,使余燼歸心,收離聚散,復興其國者,乃漸令北轉,徙度流沙,即是我之外藩,高車之勍敵,西北之虞,可無過慮。如若奸回反覆,孤恩背德,就將他們當作逋逃之寇,于我何損?”
賀拔允在一旁看著兩位弟弟邊比劃地圖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指點江山,心中甚為寬慰:“兩位弟弟雖然比自己年輕,但這些年學而不輟,研究兵法與酈氏地圖之學,還常常去武川附近的故都平城游學,看來頗有斬獲啊。”
次日一早行軍向狼山高闕戍進發,進入一溝谷,溝谷兩側臺地之上,用河卵石壘砌而成的南北兩個小城,北城略成方形,邊長約五十五步。南城為長方形,東西長約八十五步,南北寬約六十五步。城內砌有石砌房和高堡。兩城的墻外緩坡之上,壘有石墻環繞,兩城的石墻遙遙相對;石墻向西南延伸,與石城西面一個小山包之上,壘有烽火臺。
阿那瑰想入戍堡一觀,楊鈞道:“大軍行路,沒留出這個時間,我讓楊寬向郡公口頭描述此高闕便可。”
楊寬道:“上次(公元520年),我在此戍任戍主,朝廷命我從此北上接你入關內,對這里的一草一木我甚至是熟悉。郡公有何……盡管問便是。”
阿那瑰問:“為何取此名?”
楊寬回道:“此山為陰山一脈,古稱連山,今稱為狼山。你看那狼山那兩座高峰,兩峰并不相連,期間中斷一缺口,狀如門闕。下有長城與山相連,至此中斷,形成闕口,故有此名。”
阿那瑰嘆服道:“是啊,那兩峰形似雙闕,兩峰之下又有缺口形成溝谷,此處名為高闕,即便未到此地,也能顧名思義啊!這個名字取得妙啊!”
阿那瑰又問:“何時修此關隘?”
楊寬回道:“戰國趙武靈王時(前326—前299)在闕口筑城名高闕戍,置重兵防守塞道。
楊寬指了指與城闕相接的長城道:“此長城以及據說為趙靈王所修,為趙武靈王所筑長城之終點。”
阿那瑰再問:“這里有何可以說說的歷史典故?”
楊寬掩飾著胸中驕傲,緩聲道:“是秦漢時期的重要關口,秦皇漢武的金戈鐵馬曾經從這里出塞越狼山北擊匈奴。漢元朔四年(公元前125年),衛青將兵十萬,于此處大敗匈奴右賢王。”
從高闕戍向西行了五日,便到了比干城外十里之地。
楊鈞命令大軍和隨行人等在城外十里地安下帳來。
外兵史侯景受楊鈞之命,領著竇泰率士卒扎下大臺,升起三丈余高的金帳。
次日晨,太陽微升,婆羅門率二千人馬跟隨安西大將軍元洪超從比干城而出,往金帳而來。已附庸于大魏的高車國主伊匐率本部高車二千由北往金帳而來,其身后緊跟著東高車部落酋長乜列河。
安北大將軍楊鈞見狀,命人擂鼓升起大魏金龍旗幡。元洪超、婆羅門、伊匐及乜列河持杖登臺進入金帳,楊鈞與阿那瑰已在帳內等候。幾人行過禮便分席而坐,安西大將軍與安北大將軍并列坐于金帳正中,東側坐著婆羅門與伊匐,西側坐著阿那瑰與乜列河。楊鈞身后立著外兵史侯景,手捧皇詔。
元洪超坐下后無多廢話,直接就問楊鈞:“此處是何地啊,為何要在此處晤面,害得我從涼州跑了七百里。”
楊鈞也不忙著應答,環視了一眼在場幾人,又側身向后望了望侯景。侯景會意,上前施禮,一字一句道:“稟報安西大將軍,此乃你所轄涼州之地比干城。”見元洪超無有反應,便接著道:
“此城,漢代稱之為受降城,是漢武帝專為接受匈奴左大都尉投降而筑到我大魏時稱比干城,城在北魏與柔然汗國的邊界上,七十五年前(公元448年),大魏太武帝討伐柔然,至漢受降城,驅散柔然人,積糧于城內,置兵設戍后班師而回。”
元洪超道:“難怪,婆羅門郡公前段時間,被高車所追,帶領十個部落遁入此城向大魏請附。原來這比干城屬于我大魏北錘重戍,高車王便沒有強行攻奪,還得要重謝高車王不攻之情。”
婆羅門心想,可不是嘛,至今還蜷在城內,要不是大魏出面解圍收留,小命不保啊。
伊匐掃了一眼婆羅門,又側目阿那瑰,用敕勒話道:“臣下以大魏馬首是瞻,豈敢在安西大將軍地盤上造次。”伊匐心里大為不快,故意用敕勒語說著的軟話,巴不得大家都聽不懂。
一直沉默未言的楊鈞見勢,便開口將朝廷分置柔然二王之意作了通報,阿那瑰與婆羅門皆表示深謝,伊匐與乜列河也釋善意:愿與柔然和睦相處。
接著,侯景向元洪超呈上皇詔,元洪超宣詔,眾人皆立身后伏拜,阿那瑰、婆羅門、伊匐三人領俯首聽詔。
元洪超宣詔道:“……吐若奚泉居懷朔鎮之北,原野平坦肥沃,可殖田以自供,籍獸以自給,彼此相資,足以自足。封阿那瑰為朔方郡公,柔然王,安置在吐若奚泉。西海郡(即今居延海)在沃野鎮之西,敦煌之北,原野彌沃、地勢寬平,可春播秋實,再往西北即是大磧,野獸所聚,千百為群,正是大好射獵之處。封婆羅門為西海郡公,任北涼州刺史,安置于此地。即日起二人各收攏離散百姓前往所封之地。封伊匐為鎮西將軍、西海郡開國公、高車王,襄助阿那瑰與婆羅門安頓牧民……”三人拜受謝恩。
爾后,幾人步出金帳,邁上高臺。高臺上,十丈高的元魏龍幡黃旗劈風高揚,獵獵招展。高臺下,戰旗遮日,軍陣嚴整。
兵將們見臺上的柔然王阿那瑰、高車王伊匐并列在前,婆羅門與乜列河并立在后,手持短刀,袒露前胸,在心口處刺出一道血痕,瀝出鮮血,將鮮血括在刀刃之上,高舉過頭,立誓誓死效忠大魏,且幾方互不相犯。
四位北蠻登高會晤,結下比干之盟。
這正是:
狼山高闕西,比干古城前。
此間立金誓,同心在永年。
梁燕反噗顧,嚶嚶應悅然。
比肩有裨助,同慶鼓瑟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