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朗家老早就忙活了起來。
今天是楚朗開學的日子，至于倆小的還要等幾天。
課桌椅是必備的，換洗衣服也得拿著，鋪蓋卷，再加上最重要的錢。雖然已經盡量少拿了，但滿滿當當的還是一大堆。
這么多東西，一輛自行車是絕對拉不過去的，楚志成就又去楚向東家借了輛自行車。
看到院里的一堆行李，饅頭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跑到自己的狗窩里，銜著墊窩的半張席子過去。
“去去去。一邊去。”楚朗連忙抓著狗脖子，制止了它把席子往行李上蓋的行為。
嗷嗷！
饅頭咬著半截席子，在那蹦蹦跳跳的，腦袋又短路了。
吃完早飯，楚朗就跟老爹一人一輛車，載著行李出了門。
不過他們沒有直接出發，而是先去了村北。今年他們村除了楚朗，還有一個考上高中的，倆人約好了一塊去。
“鵬翔？在家沒？”站在一戶人家門口，楚朗扯著嗓子喊道。
“來了來了?！币粋€瘦高少年踢踏著竹竿似的長腿出了屋子。
這時，旁邊羊圈里也鉆出一個同樣瘦高的中年人，他叫羅東城，正是那少年明擺著的老子。
羅家是村里又一戶外姓，而且男丁少，羅鵬翔只有一個姑姑。雖然家族有些單薄，但羅鵬翔他老子卻是村里有名的硬漢，平常遇到糾紛也很少有人敢找茬的。
看到楚朗父子倆，羅鵬翔大步向院門口走去。路過廚房門口的石榴樹，他的雙腿突然彈簧似的躍起，把樹頂上的一顆紅黃色石榴摘了下來。
幾步到門口把柵欄門打開了，他跟楚志成打了個招呼，隨手把手里的石榴拋向了楚朗。
楚朗接住石榴，順便也跟走過來的羅東城打了個招呼。
“志誠哥，咱現在就走？”羅東城枯長的手掌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說道。
“趁涼快吧，一會又該熱了?！背菊\點點頭說道。
羅鵬翔家有一輛兩成新的人力三輪車，這是羅東城前幾年去市里工地干了幾個月的活，那個遭瘟的老板拿來抵工資的。這種人力車載重能力相當不錯，后邊的車斗能把桌椅跟行李都一塊拿走。
車上都是滿載狀態，所以他們騎車的速度并不快，快一個小時了才到鎮上。
今天正好是錢木鎮的大趕集，人一堆一堆的，連自行車都不好走。
在這封閉的鄉村，集市對所有人都相當重要，很多生產生活資料都要從這來。
街面上，各種吆喝跟味道匯成一片，能感覺到的只有熱浪撲面。如果用一個詞形容，那一定是：熱鬧，又熱又鬧啊！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兩對父子總算擠到了學校。
今天是開學，除去已經開學好幾天的高二高三，今天來報道的就只有高一的不到一百新生。
守著大門的還是老木頭，抬頭瞥了眼楚朗父子倆，他顯然已經沒了印象，又低頭去看懷里抱著的大厚書。從封皮看，那顯然是一本《紅樓夢》，不過楚朗卻知道，那里邊包著的其實是訂到一塊的《故事會》。這老頭，真的很會裝啊。
車子載著行李，父子倆先找到老師報了道，接著又直奔學校宿舍。
這年代，農村中學的學生宿舍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沒有什么六人間，四人間，八人間，通通都是一班間，意思就是一個班二十多個男生都塞到一個教室大的宿舍里。
宿舍里都是上下鋪，倆學生一個鋪位，唯一的優點就是冬天暖和。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到了宿舍區域，看著滿院子的雜草，楚朗還是差點沒罵出聲來。
再往宿舍里邊一瞧，好家伙，學生跟家長們正拿著笤帚掃蜘蛛網呢。
誰能相信，就過了一個暑假，這地方就整的跟十年沒人來了似的。
對于這樣的場景，旁邊的羅鵬翔早就習慣了，初中宿舍也是這個熊樣?？峙?，也只有楚朗這樣住了十多年商品房，還住了幾年別墅的精神城里人才不能接受了。
班里的男生差不多都在這邊了，楚朗看著都臉熟，但基本一個也喊不出來名字。
找到有一半屬于自己的床鋪上，楚朗把行李往床上一扔，坐到了床沿上。
炎熱還沒過去，床上鋪張席子就夠了，羅鵬翔的已經鋪好，楚朗的席子只好塞到了床底下。
幫兒子收拾好東西，楚志誠跟羅東城就各自騎車走了。十四五歲的學生，在家長眼里已經算正經壯勞力了，哪會再嬌慣，都是送到地方就不管了。
收拾完東西，羅鵬翔就在校園溜達起來，楚朗則是去了一趟食堂。
他得去換飯票。
學校說是有食堂，其實也不算。因為學校沒多余的地方，所以校長前兩年就口頭授權，讓正對校門口的兩戶居民接了這個生意，菜價由學校決定。
左邊的一戶是一老一少倆女的掌勺，她們還有另一個身份：老木頭的老伴跟小女兒。
除了食堂有人，老木頭的兒子還是學校的特約電工，他本人除了門衛，又壟斷了學校的標語粉刷跟訂報收信業務。
楚朗想起來就感慨，在他們學校，所有人都躲不開的除了讀書睡覺，估計就是老木頭一家了。
右邊一戶就要勢弱一些了，只有一個小伙子，他也有另一個身份：老木頭的鄰居。
雖然不算學校食堂，但在這吃飯也要飯票，可以用糧食或者現金換，開學前兩天就有家長開著拖拉機或者用架子車把糧食拉過來了。當然，還有一部分學生壓根不吃食堂，就自己從家里拿點饅頭辣醬。例如羅鵬翔。
雖然他們村夏糧全村覆沒，但畢竟過了幾年溫飽日子，不至于一點飯票都買不起。只是羅鵬翔家情況特殊，家里有個體弱的爺爺，實在拮據到了極點，以至于連買飯票的錢都算不小的開支了。
楚朗家糧食也不多，不過他們家錢多啊，他就用錢在兩家各買了一點。
“大家靜一靜，快去高一教室門口集合了。”
剛轉回宿舍，楚朗迎面就遇到了一個過來喊話的少年。
少年看起來文質彬彬，面色白凈，戴著副眼鏡，看著就不是農家來的子弟。楚朗感覺他面熟的很，但年代久遠，也實在想不起來是哪個了。
喊聲并不大，很快就被學生們鬧哄哄的聲音蓋了下去。
楚朗也走了過去。
“大家來我這集合吧？”少年只好又喊了一句，他的手揪著衣角，明白的顯示著自己的緊張。
這次倒有幾個聽到了，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不認識，干脆也不去搭理。
“我們好多都不認識，你有名單嗎？直接點名吧。”楚朗在一旁提醒道。
“哦?！鄙倌牦@喜的看著楚朗，連忙搖搖頭，“沒有?！?p> 楚朗掃了眼人群，發現楚鵬翔也不在，就說道：“這應該沒到齊。去集合是為什么事？必須全部到嗎？”
少年還是搖頭，“不知道。可能，可能是領課本……?！?p> 楚朗點點頭，轉向人群大喊道：“都別吭聲了，有事要說?！?p> 讓這一喊，人群總算安靜了下來。
楚朗指了指那少年，說道：“這是老師派來的學生，讓大家去集合，都跟著去吧。”
說完，他又對那少年說道：“現在人都跑的哪都是，找也找不齊，我看就這樣過去吧。”
“那好吧。”少年眉頭皺著，說道。
接著他轉過來，自顧自的走在前頭，楚朗只好招呼大家也跟著。很快的，這支七零八散的隊伍就離開了宿舍區，向著還有些陌生的校園走去。
學校本來就不大，男生宿舍區在最西北角，女生宿舍在西南角，老師家屬院橫在正西，而教室跟老師辦公室在東邊，過了操場再往東就是大門。他們只需要穿過老師辦公區，再經過一小片廣場，就找到了教室。
當他們看到高一教室的時候，一個穿著綴花長裙的女老師已經在那等著了。
“杜鈞，快領著大家去校門口搬書?！笨吹饺巳?，那女老師沖少年喊道。
楚朗看著那女老師，再看看那少年，一些相當久遠的畫面突然就在腦海閃現起來。
他想起來這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