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十五分鐘上早自習,不是學生們的早高峰,六點十分左右的時候才是。
那時候會看到校門口一群風風火火極速奔跑猶如在參加百米競賽的身影,加上三中的夏裝是黑白配色,那些身影就像極了一群準備起飛的白鶴。
人不多,南峰他們慢悠悠地走進學校,小廣場兩邊的銀杏葉已經金燦燦,葉子颯颯地響。
身后噠噠地傳來奔跑的腳步聲,南峰還沒回頭,就聽到了張仲景的聲音:“你們仨咋在一起?”
陸瀟瀟回頭,張仲景跑得直喘,顧望春順手給他拍了拍背,說:“路上遇到了。”
“你們節目怎么樣了?”張仲景順了順氣問。
“差不多了。”陸瀟瀟說。
張仲景扯了扯背包帶子,說:“我們社團請了化妝師下午來給我們化妝,你倆就別出去化了吧,直接來我們訓練室。”
“行啊。”陸瀟瀟點頭。
下午放學陸瀟瀟跟顧望春還是回了回了一趟家。
“來去十五分鐘,我們就回去換個衣服,你不用跟著了吧?”陸瀟瀟有點無語地看著南峰說。
顧望春看著南峰說:“你去找張仲景吧,他們社團開始化妝了。”
“他們化妝有什么好看的。”南峰說。
“那你跟著我們是覺得我們換衣服比較好看嗎?”陸瀟瀟斜他一眼說。
“你這人思想怎么這么齷齪。”南峰回嘴,“能不能別把我想得這么猥瑣。”
顧望春笑了,“快走吧,再說一會兒張仲景又要催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陸瀟瀟說要不把晚上表演要穿的裙子帶去學校,顧望春說折起來會有褶皺,她昨晚才熨過的,還是下午直接回來換,反正她家離學校很近。
三人肩并肩走著,南峰在顧望春左邊,說:“你鋼琴彈得那么好,你媽媽又很厲害,你為什么不辦演奏會呢?”
顧望春側頭,“你又沒有聽我彈過鋼琴。”
“昨晚聽到了。”南峰說。
他當然聽過,顧望春對鋼琴很有天賦,她的雙手,應該天生為鋼琴而存在,可是她后來為了能跟他念同一所大學,她放棄了。
他見到顧玉第一次對她發火,甚至動手,就是在顧望春自己悄悄報了播音主持的培訓班之后。
那次好像她們母女倆冷戰了將近一個月。
顧望春在那一個月再沒有碰過鋼琴。
他不知道顧望春是為了他,顧望春說她從來都不喜歡彈琴,都是顧玉小時候逼她練,她早就想跟顧玉反抗了。
他沒有勸她,甚至傻逼一樣說支持她做自己喜歡的事。
而她真正喜歡的,二十多年后他才明白。
顧望春剛查出來晚期的時候,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仿佛在這個世界上無牽無掛,甚至清醒的時候跟尹湛交代她的葬禮要怎么辦,請哪些人。
最開始顧望春是在家里休養的,顧玉早已去了國外定居,她那個空空蕩蕩的家里,一直擺放著她以前的鋼琴,后來搬家,她也搬著走。
她很少彈,那架鋼琴更像一個擺件。
直到有一天顧望春半夜被生生疼醒,那天他下班后去了她家,卻因為到她家的時候太晚了她已經睡下,就沒有打擾她,自己去了客房睡。
南峰是被顧望春的哭聲給驚醒的。
她以為她家里只有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所以哭得很放肆,很大聲,也很崩潰。
自從顧望春拿到診斷書后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難過和不舍,甚至狠心地威脅他們不許告訴顧玉。
那天晚上她崩潰大哭,后來她的哭聲漸漸低下去了,南峰想去看看她,卻聽到她開門下了樓。
顧望春瘦成一把柴骨,最小號的睡衣在她身上依然是空蕩蕩地掛著,像掛在衣桿上。
她步履蹣跚弓著腰扶著樓梯扶手慢慢下樓,如同一位耄耋老人。
南峰就藏在樓梯口看著她,看著她慢慢走到客廳那架擺件一樣的鋼琴前坐下,十指放在琴鍵上,久久未動。
顧望春一直在鋼琴前坐了一個小時,最后她泛起疼來,彎腰抱著肚子把臉貼在琴鍵上輕輕抽泣。
南峰那一刻才明白,顧望春放棄鋼琴,她后悔過,可是已經晚了,再好的天賦,也早已泯然于眾。
所以這一次,她不能再放棄。
南峰說完那句話,陸瀟瀟立刻說:“昨晚張仲景還說什么都沒聽到呢!就說你們是騙子!”
因為是最后一天晚會,又是有經驗的高三學部,現場觀眾的情緒特別高漲。
高三學部的學生都坐在最好的觀看演出的中間靠前的位置,南峰有點輕微的近視,為了更清楚地看到顧望春的表演,他戴上了眼鏡。
在晚會開始之前南峰一直在后臺休息室。
陸瀟瀟說他戴眼鏡顯得特別斯文敗類。
郝源在旁邊附和,陸瀟瀟又懟郝源:“他是戴了才像,你是本身就是斯文敗類,你還笑人家。”
兩人吵吵鬧鬧走開。
顧望春看著南峰,真誠地說:“你戴眼鏡很好看。”
南峰推了推眼鏡,也真誠地說:“謝謝。”
晚會即將開始,開場是爵士舞社團的節目,音樂響起,南峰該去觀眾席了。
他張開雙臂,與顧望春淺淺地擁抱了一下,“加油。”
顧望春點點頭,臉色微紅。
南峰想了想,又說:“我希望,可以一直聽你彈琴。”
顧望春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深意,但依然笑著說:“好啊。”
陸瀟瀟回來,南峰也給了她一個擁抱,“大歌星,加油。”
“加油!”陸瀟瀟笑得張狂,“老娘拿金曲獎之路,就從現在開始!”
衛初言是文一班的文娛委員,也是此次晚會的女主持之一,她和另一位男主持報幕時,特意加重語氣說:“接下來請欣賞文一班顧望春鋼琴伴奏,陸瀟瀟原創歌曲——致珍重的人。”
掌聲雷動,文一班的男生起哄喊陸瀟瀟和顧望春的名字,甚至還有人喊“陸瀟瀟我愛你”“顧望春我愛你”這樣的口號,南峰忍不住回頭去探尋喊話的人。
全場驟然陷入黑暗,很快舞臺中央的一束燈光亮起。
顧望春在燈光之下,在鋼琴之前,在他眼中,抬手,按下第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