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已至，蕭峰拉著行李箱路過宿管阿姨門口：“和阿姨，和麻麻，我走了，別太想我哦”。和阿姨裝出不耐煩的樣子揮著手：“還想你，想你，想個頭啊想，一天天煩死了都，走走走走”。蕭峰做了個鬼臉走出院門，和阿姨打開窗喊了一聲：“路上注意安全”，不等蕭峰回頭“嘭”地關上了窗。
接過雨晴的行李，向木阿姨道別。木阿姨一如既往地嗑著瓜子：“路上照顧好雨晴，開學按時回來”。車站一陣告別后，雨晴坐上開往XSBN的班車。蕭峰游蕩在蕭瑟的街道，揣著褲兜踢著石子，感覺哪哪都不對勁，仿佛誰偷了他心愛的寶貝。
放假第一件事當然是去姥姥家，蕭峰的姥姥是位河北老太太，解放時干部南下的隨軍家屬，先是在瀘西，后又舉家搬遷到昆明，目不識丁但心地善良三觀很正，是蕭峰的靈魂鑄造鼻祖。
姥姥住的職工小區聳立山巔，二樓陽臺坐北朝南，冬日的暖陽灑滿全屋。姥姥聽說蕭峰要來，早早就坐在窗邊向山下張望，窗邊視野極廣，先不說能看見昆明理工大學這些近距離，就連世博園的瞭望塔都能和姥姥隔空相望。爬到半山的蕭峰抬頭看看姥姥的窗戶，隱約可見一人坐在窗邊，不用看清都知道是姥姥，蕭峰跳著向姥姥揮手，姥姥站起來扶著窗框，像檢閱部隊一樣抬手示意并喊了一聲小峰，聲音洪亮如鐘穿越百里，山下路人抬頭張望，院中老太竊竊私語：“小峰回來了，劉媽媽這嗓子，哎喲呵，我看百歲不成問題”。蕭峰走進小院，院中別有洞天，綠蔭環繞飛鳥相伴，亭影映潭花香蟲鳴。
姥姥看見孫子的笑容千年不變的慈祥，姥爺也拄著拐杖弓著背哼哼哈哈一步一挪地走出臥室看著蕭峰，笑得眼角皺紋呈一字摞起，兩條蒼白濃眉隨著寥寥無幾的牙樁顫抖著。姥姥讓蕭峰快坐，自己轉身端坐沙發盤起手，她那北方人特有的偉岸身軀占據半壁沙發，花白短發盡顯歲月滄桑，天庭飽滿氣色紅潤，滿口全牙耳垂碩大，宛如一尊彌勒佛端坐正中，若問高壽九十有余，老伴白壽百歲之遙。
姥爺拄著拐杖挪到蕭峰身邊：“想當年我參加八路打鬼子、攻炮樓，子彈在耳邊嗖嗖嗖，我們架著梯子往上爬。。。。。。抗戰勝利后舉家南下剿匪，我在瀘西當縣長，經常和土匪槍戰，警衛員站我身邊手持沖鋒槍突突突，斬匪首掛城樓定民心。。。。。。”。不一會蕭峰頭靠在沙發睡著了，姥爺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巴掌拍蕭峰腿上繼續說：“后來干部調動來到昆明。。。。。。”姥姥不耐煩的走過來：“行行行，說過上千遍了，別啰嗦了，一邊去，我們要去買菜了”。蕭峰如釋重負，姥爺再見，跳起來拎著兒時和姥姥買菜的竹簍，扶著姥姥下山去了。
菜市場喧鬧非凡，操著四川口音的小販十年如一日的吆喝著，看見姥姥走來：“大媽。。。又來了哦，今天買點啥子兒，剛進勒，好鮮喏”，說著拿起一顆白菜甩甩水遞過來。姥姥拿起白菜剝了一層菜葉，小販心疼地說道：“大媽，莫剝了喲，我早上剛剝嘞”。姥姥忒一聲笑：“忽悠吧你，大清早給白菜澆水壓秤，我才剝一層，其他老奶能給你剝出個菜心”。小販辯解道：“耶。。。大媽又說笑，勒是露水得嘛”說著用腳踝將半瓶水踢進籮筐。姥姥裝沒看見：“稱夠啊”。小販接過白菜用力甩甩水：“大媽放心嘛，嘞多年嘍，我哪哈騙過你哦”，說罷將白菜不好的葉子又掰了幾片：“五塊錢大媽”。姥姥伸到褲包縫里摸索了半天，掏出自己縫的錢包，打開按扣抽出張一百塊遞了過去，小販表面在招呼顧客，余光在觀察姥姥有沒有零錢：“大媽，勒大呢錢找不開哦，我這兒剛開張，你包頭有塊票得嘛”。姥姥又拿回這一百塊摸了摸小聲說：“是我剛才這張”。小販嬉笑著：“哦。。塊票要得嘛”。姥姥打開第一層錢包：“鮑里兒（別急）”說著遞給他五塊。隔壁賣魚的小販見蕭峰將白菜放進提籃，立馬吆喝道：“大媽！勒里。。。今天魚活蹦亂跳哦”。說著抄起一條草魚向姥姥展示，草魚離開水極不舒服奮力一扭，從小販手中跌落入水撿起兩尺水花，嚇得路人抬腳避讓。姥姥笑道：“你哪天魚不歡，翻肚皮的早死了”。小販打趣道：“耶。。。翻肚皮勒沒死，那是仰泳魚，打特價出售”。隔壁豬肉攤接過話茬：“大媽，我這都死透了，要哪隨便花”說著提起刀用力剁開根骨頭。姥姥暗自發笑，大聲說道：“一條魚，兩個肘，三斤白菜，四兩蔥”。“要。。。得！”小販們應聲而動，抓活的、砍大的。白菜小販從隔壁借了把蔥甩著喊道：“大媽，勒。。。勒。。。”。
今天的飯是姥姥的拿手菜，咸魚、豬肘和餃子，醬油大料香蔥，咱也不知是多少比例稀里嘩啦抹魚身上，腌制半天或一晚，煎炸至兩面金黃下鍋燉，直到香飄四溢外粘內嫩。姥爺拄著拐杖掀開門簾一角，偷偷向廚房張望，看姥姥沒注意他，探出頭深吸一口肉香，挪著滿足的步伐向廚房進發。姥姥聽見聲音回頭說道：“還不過來包餃子，躲簾子后面那半天”。說著拉開換氣扇，魚香瞬間扭成一股倔強的氣流奔向院子，引來五只野貓蹲在墻頭張望。姥爺看著外孫哈哈一笑，坐在案板前準備包餃子，餃子由姥姥親自發面，調餡搟皮下鍋煮，姥爺和蕭峰打下手，不一會翻著肚皮的餃子撈出上桌，三人吃著餃子聊著大學趣事。姥爺拿起一塊肘子咬一大口，頭微微揚起閉眼咀嚼回味著，從他的表情猜，應該是回想曾經的窮苦，最大的心愿是天天喝瓶牛奶。姥姥給蕭峰夾了個餃子：“多吃幾個，學校可沒有我包的好”。蕭峰逗著姥姥玩：“學校就沒有餃子，您去開一家，所有食堂都要倒閉”。姥姥哈哈大笑：“凈說瞎話，頓頓吃餃子啊，你們愿意吃我還不想包嘞。快吃吧，吃完我們理一下春節買什么菜”。
蕭峰想起姥姥買菜時說的一句話，這張是我的錢。不解的問姥姥：“你是出門前背下錢的編號了？怎么就知道這張是你的”。姥姥呵呵一笑掏出剛才那張一百塊：“我不識字，怎么可能背編號，你看這錢的右下角有個針眼，我出門前戳的，用手拉平完全看不見，仔細用手感觸就能摸出來”。蕭峰從心眼里佩服姥姥的生活技能，又問道：“您掏錢包怎么比平常人慢很多”。姥姥側身給蕭峰看：“我的褲子是自己縫的，褲包雙層有暗扣，錢包放在夾層扣上暗扣，有小偷摸我只可能摸進外口袋，摸得到拿不出，待我發現扭著手給他幾耳光，哈哈哈”。蕭峰聽完哈哈大笑，姥爺也在旁邊樂得渾身顫抖，夾起個餃子塞進嘴里。
飯后，姥姥開始清點春節食材，蕭峰抬著筆記本負責記錄。腌菜三樣已經做好了，米再買十斤，面買一袋，糯米沒有了，還要些紅白絲和豆沙。。。。。。春節的幾十道菜都由姥姥親自制作，包括八寶飯、腌制帶魚、鹵肉、燉雞等一系列制作復雜且耗時的菜，老人就想圖個全家團員、子孫滿堂。為了除夕夜全家樂，除了備菜還有大掃除、貼春聯、掛燈籠、吹氣球、裝壓歲錢等等，因此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蕭峰是姥姥這幾十年的得力干將，吃的最少跑得最快，扛得家具洗得大件，鉆得床底擦得屋頂。
鞭炮聲聲，年味漸濃，除夕賀歲，全家團圓。年三十姥姥早早起床換上新衣，蕭峰也換了件大口袋風衣，吃過早飯開始準備晚餐。傍晚時分，親戚紛至沓來，蕭峰負責開門，各位親戚見到蕭峰都很官方地說著春節快樂，然后從口袋掏出壓歲錢遞給蕭峰。蕭峰也很官方地抬起左手制止，右手扯開風衣口袋對準親戚拿壓歲錢的手，口口聲聲喊道：“二姨，使不得！”隨后雙方哈哈大笑進門入座，孩子小點的媽媽會說：“我幫你保管，小心弄丟了”，孩子咧著嘴，一副不情愿的樣子。
今年的全家合影，蕭峰專門系上雨晴織的圍脖，蹲在第一排最顯眼的位置。峰媽注意到這條圍脖，皺了皺眉頭，因為人多就沒說什么，拍完照又不甘地瞪了一眼。蕭峰點燃鞭炮家宴開始，姥姥看著兩桌子孫樂得合不攏嘴，大家簇擁著兩位老人談天說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伴著春晚不變的旋律，蕭峰和姥姥收拾碗筷，酒足飯飽的親戚腆著肚子用保鮮袋裝著各類吃剩的菜肴，然后揮手告別。屋里又剩下姥爺姥姥和蕭峰，陪伴他們的只有春晚的音樂和窗外的焰火。
入睡前姥姥來到蕭峰床邊，掏出一包壓歲錢塞過來：“來，再給你一包，別和誰說”。蕭峰發現這封壓歲錢的厚度是其他人的五倍以上，忙推著說：“這回是真使不得！我要的不是錢，您退休金也才兩三千”。姥姥比了個噓：“壓枕頭下，壓壓歲，長慢點，別給你姥爺看見”。蕭峰只得塞枕頭下，想著以后怎么還給姥姥。姥姥又叮囑道：“明早天不亮老家人就會打電話拜年，你別起來，小心冷到，你姥爺八成會爬起來接，我們看他接電話的樣子”。
姥姥的預言年年準，初一早晨六點多，窗外夜色朦朧，老家電話如期而至，蕭峰嚇得一個鯉魚打挺，想起姥姥昨晚的囑咐，又躺好看姥爺來不來接。不一會，姥爺屋里有動靜了，老爺子慌得衣服都沒穿，穿著褲衩披個棉襖，拄著拐杖沖出臥室，平時的梭步換成邁步，扶著鞋柜跌跌撞撞奔向座機，拐杖跑在他身后，直到坐穩提起話筒，姥爺一把將沒跟上的拐杖拽了過來：“喂！嘿嘿嘿嘿嘿，好好，都好，嘿嘿嘿嘿嘿”，兩片沒有扣的棉衣隨著笑聲在姥爺胸前撲扇，沒穿褲子的腳上套著一雙踩倒鞋跟的布鞋。此時姥姥也起了，靠著墻揣著手，一臉嫌棄地看著姥爺“**”，隨后進屋拿了床毯子丟給姥爺。姥爺笑得風中顫抖：“來來來，讓你大娘給你們說兩句”，姥姥擺擺手進臥室繼續睡覺。姥爺自己圓場：“你大娘還沒起，她好得很，哈哈哈哈”。掛了電話，姥爺裹著毯子看向蕭峰，蕭峰急忙裝睡。姥爺撐著拐杖站起來，梭著走近再看看，確認蕭峰睡著，微笑著轉過身嘟點著拐杖，一步一挪地回臥室睡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