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批“我”出廠之前，喬總邀請我參觀克隆產線。

　　喬總告訴我，所有的克隆人左臂上都有產品編碼，這種編碼記錄著克隆人的批次、生產車間等一系列信息。同時在克隆人骨骼上也會有一樣的編碼，通過x光機就能照射看到，而且骨骼上的編碼不止一處，這些編碼是克隆人生來就有的，用的是一種叫做“生長印刷”的技術。所以即使有人能把克隆人手臂上的編碼抹去，也一樣能確定克隆人的身份。

　　我知道喬總是在安慰我，讓我不用擔心自己會和克隆人混淆在一起，而當時的我聽見“克隆”兩個字，就會思緒飛離，下意識地想遠離這個詞匯。

　　喬總仿佛有讀心術，他告訴我：“不用擔心，你并不孤單，夢生少女組合里已經有兩個人同意授權克隆，克隆技術早已成熟，你是先驅不假，但一定不會是唯一。這個世界每一次技術應用革新，只有兩個結果，要不淘汰棄用，要不就會在人類世界傳播開，多年以后，克隆人將是一種普遍的存在?！?p>　　夢生的克隆產線不像科幻電影里演的那樣在一座恢弘的高科技辦公大樓里，而是像所有正常的生產企業一樣，在工業園區建立了自己的生產基地。

　　生產基地的最外層車間生產的竟然是服裝。喬總說：“這里是產品封裝，因為畢竟是生命體，所以我們沒有采取密閉的包裝箱，而這個車間生產的衣服只有一個款式，這種衣服其實是對克隆人的一種保護，在克隆人走出車間的最初48個小時內，需要有一種衣服能保證她們的肌體能慢慢適應真實環境，你可以把這里的衣服想象成一個穿在人身上的新風系統，讓外界的物質緩緩接觸她們的身體，作為一道緩沖?！?p>　　我看了那些衣服，它們只有一種顏色，銀灰色。如果一個人穿上這種衣服，會除了腦袋之外，連手指和腳趾都會被包裹起來。而這些衣服的尺碼，我一眼就看出穿在我身上會非常合身。

　　在穿過大概五六個車間之后，喬總推開了盡頭的那道門。

　　喬總帶著我穿過一片實驗設備和辦公區，最終停到了一塊巨大的玻璃窗前。

　　于是我看到了無數個“我”。克隆人的形象跟我想象的有一些差別。

　　所有的克隆人都在玻璃窗后面的房間里，一眼望去，大概有一百個左右。她們都在透明的大罐子里，罐子里除了克隆人的身體還有浸泡著她們身體的淺紅色液體，而紅色液體的高度，剛好露出克隆人的頭部。罐子的外面連著數不清的管子，那些管子都通向地面，克隆人身體肚臍處也連著一根乒乓球一樣粗細的管子。

　　看到她們赤身裸體的樣子，我感到無比的尷尬，就如同自己被扒光的感覺一樣。我對喬總說：“可以把她們的身體遮掩起來嗎？”

　　喬總說：“對不起，讓你感到不適了，這個是我忽略了，我會盡快通知技術部門想辦法改進，透明倉是為了讓工程師更好觀測克隆體的生長變化……”

　　而我并沒有感覺到喬總對這件事有真誠的歉意。我明白這些克隆人對夢生公司來說，只是一個個產品，然而對我來說卻必然會產生感同身受。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適應這種第三人觀察視角。

　　她們的身體很美，這種美的感覺跟我在洗澡時看到鏡子中自己的感覺不一樣，是一種看到不自主任人擺布的精致娃娃一樣的感覺，當我看到這么多“自己”被擺放到一起，很難產生她們是人的認識。

　　她們跟我不一樣的地方是頭發和指甲，她們的頭發在淺紅色液體中漂浮，應該有她們的身體一樣長，而她們的手上和腳上的指甲卷曲著垂向透明倉的底部，散發著一絲詭異的感覺。

　　我對喬總說我想進產線里邊看看，喬總微笑同意。

　　當我進入那個房間，我聞到了一絲動物園才有的味道，這讓我不自覺摸了摸鼻子。

　　喬總向我解釋：“你聞到的是新陳代謝的味道，人體和動物的身體是一樣的，雖然她很美，但她本質上仍然是碳基生命，不是嗎？你不覺得這才是最真實的人體嗎？透明倉里可沒有胭脂香粉的味道?！?p>　　這種說法讓我感到很尷尬，畢竟從身體構成上來說，這些克隆人跟我沒有差別。

　　喬總說：“事實上，你聞到的味道已經因為這些管道的及時清理和過濾，分解掉很多了。”，喬總指了指一個透明倉的管道，“而我們之所以能生產克隆人，也是因為我們解決了人體生長周期的問題，你看到的這些身體，都是在半年內由胚胎發育生長成的，所以這些克隆體的新陳代謝速度是飛快的，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克隆體，大概相當于二十二歲的年紀?！?p>　　我在夢生公司見到的一切，都在震撼著我的認知。是啊，如果這些身體只能按正常速度發育，那生產效率實在是太低了。

　　喬總接著說：“你所看到的每一個克隆體，她所消耗的營養物質都是巨大的，相當于半年內吃掉二十多年的營養?！?p>　　我問：“那她們很貴了？”

　　喬總說：“當然不是一般人能消費起的?！?p>　　我撫摸一個透明倉的外壁，手心傳來冰涼的感覺。我對喬總說：“她們會感覺到冷嗎？”

　　喬總說：“她們目前還沒有意識，在她們出廠之前，會給她們輸入人類基本的知識，并激活她們的意識?！?p>　　“那她們會不會有我的意識和記憶？”

　　喬總說：“這個不會的，意識方面她們會覺得自己就是自己，也就是我們說的“我”，她們醒來的唯一記憶只能是我們輸入給她們的人類基本知識和常識。如果想讓她們擁有你的記憶，那就是記憶拷貝了，這項工程耗時耗力，比生產一個克隆體的成本還要高?！?p>　　“也就是說理論上，可以造出另外一個“我”？”

　　喬總說：“理論上是的，但是造出來的另一個你，只是她覺得她是你而已，她擁有了你的記憶，并不代表她就是你，同時這樣的業務需要你本人的授權，而且價格不菲……”

　　“我也就是問問……”

　　喬總說：“我明白，你是擔心自己的存在是不是還是唯一。”

　　喬總不愧是深諳市場和人性的風云人物，他總能看到我的擔心，但是他只看到了我的一層擔心，我的另一層擔心被壓在心神的最深處，我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喬總說：“但是她們會有你的性格特點，第一批產品的客戶反饋中，我們發現她們會有一些共同的性格特點，這也印證了人是有先天性格的這個理論?！?p>　　我點點頭，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喬總說：“好了，馬上到中午了，我讓公司準備了午餐，就在公司進餐吧?！?p>　　我指著房間盡頭的一處問喬總：“那里不能看看嗎？”，我指的那個地方看起來有火光在跳躍，那些跳躍的光通過碗口大小的四個圓形玻璃傳出來。

　　喬總為難地說：“我建議我們就到此為止吧，那里是焚燒廢品的地方?！?p>　　我隱隱感到不安：“廢品？”

　　喬總：“我們現在的良品率只能達到67.5%，所以總有一些不合格的產品要焚燒處理掉。這個實在是對不起，是怕你看了引起別的聯想，畢竟她們的樣子和你一樣……”

　　于是我再也沒有勇氣往前邁步，僅僅是聽到喬總講的話，已經引起了浮想聯翩?！盎鹕降鬲z——傳說中的地獄第十六層，使人赤身裸體火海翻滾，燒而不死，終年慘叫不絕?！?p>　　我記得那天我是被喬總攙著胳膊出的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