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嵐城的冬天十分漫長,幸虧在這枯燥的冬日中,還有個普天同慶的大日子。
除夕。
半溪閣的院子里的小池塘結了冰,碧砌趴在岸邊看了許久,顫顫巍巍地探下一只腳,踩了踩。
“哎,姑娘,不會破呢!”
屋內,江寒月指著窗口對明別枝笑道:“你那活寶丫頭又在大驚小怪了,不知道這回得鬧什么樣的笑話。”
“嘖,你是專等著看笑話的嗎?怪不得上次七軫哄她說鐵門是甜的,害得她舌頭皮都掉了好一塊??磥硎怯衅渲鞅赜衅淦?,說不定還是你讓他干的呢?”
“怎么會?姑母都說了,讓我別欺負你?!?p> “哼,我的丫鬟在她心里怕是還沒阿狐要緊?!?p> 阿狐是江后的愛貓阿貍的孩子。
想起婚后進宮那次,明別枝狠狠翻了個白眼。皇后娘娘在江寒月面前對她噓寒問暖,等江寒月一出門便陰陽怪氣起來,話里話外都是嫌她瘦弱不好生養的意思。
最后還送了她一只小貓崽,說是阿貍生了四個孩子,她該帶一只在身邊沾沾福氣。
“騙鬼呢?阿貍是只公的,生什么孩子?”那天從宮里回來,明別枝便同江寒月抱怨。
“公的怎么就不能有孩子了?要不我們試試,看我能不能有個孩子?”江寒月嬉皮笑臉。
那小貓崽跟阿貍極為肖似,渾身雪白惹人喜愛。但一想到自己需要沾一只貓的光,明別枝就氣不打一出來,連帶著看小貓崽都不順眼起來。
于是小貓崽阿狐就跟著紅軒住到了西耳房。
“姑娘,那邊的老爺打發人送東西來了,您要不要見見?”
紅軒抱著已經長成了一團雪球的阿狐,站在門外回話。
那次在書房勾引江寒月未果后,紅軒心驚膽戰了好幾日,生怕被明別枝趕出府去。誰知等了大半個月也沒等到發落,起初她還以為是明別枝沒想好怎么處置她,后來試探了幾次,發現姑娘只是對她稍有冷淡,并不像厭惡她的樣子。
“難道姑爺竟然沒告訴姑娘?”
如此一想,紅軒剛剛成灰的那點情愫又開始生根發芽。
但此后她再也沒找到與姑爺獨處的機會,因為她得照顧那只貓。但凡有她在的地方,阿狐總是寸步不離。難得她尋到一絲絲空能與姑爺說兩句話,姑爺理不理她還在其次,阿狐就先喵嗚喵嗚地叫喚起來。
以至于她一度以為阿狐是明別枝特意請來治她的。
“昨天阿霽不是來送過節禮了?”
前天江相特意指使管家派了一個車隊,浩浩蕩蕩地往明家送新姑爺的節禮,場面十分盛大。明松照深覺得面上有光,第二日就命明新霽送上了一份回禮。雖然不像相府的那樣鋪排,但件件精挑細選,也是費足了心思。
“想來是岳父在家思念女兒,所以趕在年夜飯前又拿點貼己給你?!?p> “他思念我?才不會呢,我這些年都是跟祖母過節的,哪里有他的影子?”明別枝想到老太太,心情頓時郁郁起來,“算了,讓人拿進來便是,天這么冷,我就不出去了。”
江寒月猜對了一半。
今日祭祖時,明松照看著一桌子的供果,想起女兒難得進了京,竟然連個年都沒過就嫁了出去,一時長吁短嘆起來。
明新霽覺得父親這氣嘆得莫名其妙,倒是明清曉心中也牽掛明別枝,見明松照腳上特意穿上了明別枝出嫁前做給他的鞋子,便知道他是想起了大姐姐。
于是便提議父親給相府那邊送點應節的糕點,說即便大姐姐未必愛吃,瞧著也是個意思。
所以明家的下人送來的提籃里裝了滿滿一籃子的點心。只是隆慶坊到崇慶坊路途頗遠,又天寒地凍,點心送到時已經一絲熱氣也無。
明別枝看了看,皺眉道:“也不知怎么想的,大冬天的,不拿銅婆子捂一下嗎?都冷了還讓人怎么吃?”
話雖如此,她還是撿了一塊塞進嘴里。
江寒月見她一臉嫌棄,笑道:“我們家是沒廚房了還是沒茶房了?熱一熱再吃不行?”
“哎,有東西吃!”
碧砌一個箭步沖入房間,把紅軒擠得往門邊上晃了晃。
“瞧你這饞樣,看來這里的大廚房也沒把你的胃口填滿?。 泵鲃e枝把提籃往背后一藏,擱在了江寒月身側。
“還說呢,這里規矩忒多,大廚房我是門都沒摸到。每日送到半溪閣的東西都有定例,一星半點的多余都沒有。”
明別枝成婚后每日晨昏定省,在江夫人的屋里吃飯,碧砌便只能跟著丫鬟們一道吃大鍋菜。雖然每日下午會有點心送進半溪閣,但廚房的人都是站在院外等著明別枝吃完再走的,碧砌連殘羹冷炙都撈不到。
“喲,都瘦了!”
明別枝嘖嘖連聲,在碧砌圓潤的小臉上摸了一把。
“那是虛胖!都是餓的,浮腫!”
江寒月忍俊不禁,伸手轉過提籃塞給碧砌:“拿去分分,就說是親家老爺的賞賜。給你姑娘留點就成,反正她也不愛吃這些甜食?!?p> “我不愛吃甜的,我愛吃酸的?”
明別枝白了他一眼。
“有了?”
江寒月的目光被她鬢角邊的一顆紅寶石耳墜吸引,湊過去輕聲道。她今日難得地穿了身百蝶穿花紋樣的紅緞襖,看起來十分喜氣洋洋。
“什么有了?”
明別枝不自在地別開臉,看著碧砌把提籃抱在懷里,取出一塊荷花糕放入嘴里。
一縷若有若無的荷葉清香飄散開來,明別枝想起了那晚在抱月長廊,似乎他離她也是這么近。只是那時候,她不曾想過,他們之間會有更近的時候。
“傻姑娘,姑爺是說,姑娘既然想吃酸的,約莫是有小少爺了?”
“滾,吃你的去!”明別枝臊得面皮紫漲,拿帕子蒙了臉,往貴妃榻上仰倒。
“唉,一會兒就該去正院吃飯了,你這樣躺著衣裳都皺了,又被人挑理?!苯掳阉饋砜吭趹牙?,“這樣坐著不是又舒服又暖和?”
“別動手動腳?!泵鲃e枝坐直了身子,斜著眼睛瞅他,“是誰說的,我進了江家你保我不受欺負?這才一個多月,我在正院被明里暗里譏嘲了多少回?”
江寒月訕訕道:“那我也不能時刻在你身邊不是?況且秦姨娘不是還算幫著你嗎?”
“也就她們母女了!”明別枝唉聲嘆氣,“你知道嗎?每回我踏進自得堂,就覺得自己踏入了龍潭虎穴。秦姨娘和小姑就是那半路殺出的一對女俠,至于汪姨娘,唉,傳說中亦正亦邪的人物吧?”
“你在竺州都看些什么書呢?”江寒月聽得好笑,用手指戳了下她的額頭,“怪不得老祖宗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看你編排的,瞎看什么閑書?”
“要你管?”明別枝站起來張望了一下外面,詫異道,“這是快下雪了?”
碧砌塞了一嘴的點心,嘟嘟囔囔道:“我也覺得姑娘不該看那些書,都是尹大公子不好......”
江寒月臉色變了變,明別枝狠狠踩了碧砌一腳,若無其事往外喊道:“紅軒,給我準備風雪斗篷,還有姑爺的也一并拿上?!?p> “早備下了,時辰不早了,姑娘還是趁這會兒雪還沒落下來過去吧!”紅軒站在門口偷覷著明別枝臉色,怯怯道。
碧砌看到那裝腔作勢的模樣心里就厭煩,于是出去反手帶上門,嘻嘻笑著拿糕餅逗阿狐,道:“自己是什么人掂量清楚,別明明劃拉了姑娘一道痕,姑娘不計較你就當什么事都沒有一樣。下不下雪,姑娘出不出門,輪得到你操心嗎?”
紅軒的面皮有一瞬的發緊,隨即又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次是我多嘴了,下回會小心的?!?p> “知道就好了,往后姑娘有沒有這么寬宏大量可就不一定了?!北唐鎏а劬娴溃半x姑爺遠點,你要知道,你在半溪閣的地位,可是連阿狐都不如呢!”
紅軒摟著阿狐,低低道:“那是自然,阿狐是娘娘賜下的,我算個什么!”
這話碧砌聽得舒服,于是她拍拍手,把剩下的糕點扔給紅軒:“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