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碧砌什么事都沒有？那天兩個人不是被你輕易殺了嗎？”明別枝柳眉倒豎，伸手去擰流風(fēng)的耳朵，“還有那天船上，你下手也沒留情！”
“我知道是我不對，但身為一個殺手，服從命令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況且我收到的指令是明氏女喪德敗行......”
流風(fēng)乖乖地坐著一動不動，任憑明別枝把他的耳朵扯得通紅。
“我怎么喪德敗行了？”
“這個......”流風(fēng)吞吞吐吐了半日，聽得明別枝大為不耐煩，手上用力一拉。流風(fēng)慘叫一聲，拼命護住耳朵，身子往外挪了挪。
“你是瞎掰吧？”明別枝乜斜著眼睛，嘲笑道。
“你把手放開我就說！”
話音剛落明別枝就松了手，流風(fēng)不防她如此干脆，身形一傾，整個人掉到了床下。他哎呦了幾聲掰著床沿坐起，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明別枝。
“快說！”明別枝作勢又要去撕他耳朵。流風(fēng)看得發(fā)憷，頓時覺得耳根又開始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那生意是半夜上門的。我那天睡不著，看到管事請進了一個婦人，一時好奇就去偷聽了會兒。那婦人說你素來沒教養(yǎng)，在鄉(xiāng)下危害鄉(xiāng)鄰草菅人命，待不住了才被送往京城。第二天管事就找到了我，我記得門主最討厭跋扈的女子，所以雖是第一回接任務(wù)，卻還是挺開心的。”
明別枝冷冷一笑，道：“然后你開開心心地殺錯了人？”
“其實那兩個并不無辜，你的行蹤就是他們透露給蕭蕭門的消息處的。當(dāng)然沒有他們，蕭蕭門也未必找不到你，不過這樣一來，事情就方便了許多。”
明別枝雖然早就有此料想，不過從流風(fēng)口中證實卻還是震驚的，心中“咯噔”一下，垂眼瞧了瞧他。
“我發(fā)誓，我沒說謊！”流風(fēng)舉起右手，指天起誓，“回到蕭蕭門后，別人還嘲笑我沒用，知道人在哪還殺錯了人。不過幸好殺錯了。”
“好了，我信你。”明別枝掃了他一眼，兀自坐在床上發(fā)呆。
流風(fēng)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令她不寒而栗。既然初令和柳笑眉是幫兇，那么誰能指使得動他們呢？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她但不敢往深了想下去，因為想再多也沒用，誰也不會給她證據(jù)。
“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
流風(fēng)見她皺著眉不說話，于是站起來同她道別。
“嗯。嗯？你下次來做什么？”明別枝思緒被打斷，驚了一跳。這祖宗來一次就夠嚇人了，看樣子他還嫌不夠嗎？
“吃面。”
流風(fēng)十分爽快地回答，又舔了舔嘴唇。明別枝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嘆了口氣走下床：“走吧！”
“去哪兒啊？”
流風(fēng)見她歪歪扭扭地走得十分費力，忙疾步干去攙扶。明別枝也不拒絕，他比她高出許多，這一扶就好像把她架起來了一樣，走起來極為輕松。
月光下的桂雨中，兩個人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走得飛快，流風(fēng)隱約聽見她說了句話。
“吃面。”
“真的嗎？太好了！”流風(fēng)高興得把她背在身上，了一路揀著僻靜處往二門走。到門口倏然剎住腳步，他看著把門的鐵將軍為難道：“怎么辦？扭斷？”
明別枝見他一邊問一邊手伸了出去，忙抬手拍開，道：“傻子，你這一扭豈不是告訴別人有人出去過？”
“那怎么辦？這墻我一個人能爬過去，背著個你我可就不行了！”
“原來你就這點能耐嗎！”明別枝翻了個白眼，從流風(fēng)背上滑下，伸手取了個簪子。流風(fēng)見她十分利索地用簪尾在鎖孔上一頂，鎖舌應(yīng)聲而落，不由佩服道：“厲害！沒想到你還會這一招。”
“不然怎么叫喪德敗行呢？從小就學(xué)的這種偷雞摸狗的招數(shù)。”
說話間就到了廚房，明別枝找出面粉，又指揮著流風(fēng)生火燒水。流風(fēng)坐在柴堆中一邊手忙腳亂地往灶眼中添柴，一邊好奇道：“你好歹也是個千金小姐，怎么還會做這么好吃的面條呢？”
“早前不都跟你說了么，這是我家的祖?zhèn)魇炙嚒！泵鲃e枝把活好的面團搟開，拿了刀子切成細細的一條條，“我祖上一向是在竺州開面館的，到了我爹這一輩才出了個當(dāng)官的。祖母說，雖說往后不靠著這手藝過日子了，但我們小一輩的不能忘本，所以老早就教會了我。”
“要不，你也教教我，改天我自己做來吃？”流風(fēng)見她從口袋中掏出點粉末灑到了面條上，心知竅門就在這上面，滿臉向往之色。
“想得美！你忘了嗎？那天要不是惦記著我的面，你說不定早把我一劍殺了交差了。”明別枝剜了他一眼，側(cè)過身擋住他的目光，“祖母肯定沒想到這手藝竟還能救她孫女一條小命。”
流風(fēng)摸了摸腦袋，訕訕道：“誤會，純屬誤會。”
水開了，勻稱潔白的面條被“呼啦”一聲倒入鍋中，沁人的清香伴隨著白霧，滿溢了小小的一間屋子。流風(fēng)使勁吸了吸鼻子，拍手道：“就是這個味！”
“看你這饞樣，所以呀，我絕對不會把方子教給你。說不定哪天我倒霉又碰上個你這樣的殺手，我還指著這手藝逃命呢！”
明別枝看面條在沸水中滾了幾滾，伸勺子撈入碗中。
流風(fēng)早就口水四濺了，哪里還管她說什么，撲過來就把面碗護在懷中，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是“呲溜”一口。
明別枝笑吟吟地把筷子遞給他，看著他被燙得通紅的手指，道：“你這人吧，分明還是個孩子，怎么就做了殺手呢？”
流風(fēng)坐在桌邊吃得不亦說乎，全然想不起來聽她說話。他把一張臉蓋在碗上，只聽見不絕于耳的“呲溜”聲，不到半刻功夫，一碗滾燙的面條連同汁水都被吃得干干凈凈。
明別枝安靜地趴在他對面看著他吃，看他終于把頭抬了起來，這才輕輕道：“下回你就別來了吧，咱們今日就算是最后一面了。”
“為什么？”流風(fēng)打了一半的飽嗝生生咽下，不解地看著明別枝。
她的眼睛注視著他面前的那只碗，流風(fēng)便也低頭察看，試圖找出什么異樣來。
“你是不是嫌做面條麻煩？那我下回來你不燒面條給我吃好不好？下下回你再燒？”
“沒有下回，或者下下回了。”明別枝定定地看著流風(fēng)，面上飛起一縷淺紅，“因為我要嫁人了。”
“嫁人？”流風(fēng)嘴里反復(fù)咀嚼著這個詞，似乎有點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他覺得她的容色仿佛在剎那間添了幾分旖旎，好像春日最先綻放的那幾朵桃花一般，艷麗灼目。
“阿蟬，你要嫁給誰？沒關(guān)系啊，你成了婚我一樣可以去找你玩啊！”
“也跟今晚似的偷溜進來嗎？”明別枝搖搖頭，笑道，“偷溜進明家容易，到相府怕是很難。”
流風(fēng)一聽頓時喪氣無比，肚子里的那碗面好像也在一瞬間結(jié)成了塊，梗得他的腸胃十分難受。
“算了，崇慶坊巡夜的本來就多，相府的護院我更是不敢招惹。”
還有句話流風(fēng)沒好意思說出口，他偷跑出來再回去，他爹怕是要加倍安排人手看著他。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流風(fēng)，咱們就散了吧！”
流風(fēng)呆呆地坐著，那碗面化作了千萬條絲線，爭先恐后地想要匯聚成一句挽留出來。明別枝走到門口，見他腳好像生了根似的坐在那里不動，忍不住笑道：“一會兒天就該大亮了，你再不走恐怕會被我家的護院當(dāng)成賊追著打。”
他應(yīng)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明別枝淡淡的身影飄出廚房，映入了熹微的晨光中。廚房的刀板上還殘存了幾根漏下的面條，他伸手撿來揣入懷中，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廚房。
天色漸明，鳥雀蘇醒，四處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流風(fēng)借著樹影的遮擋，迅速掠過院墻，出了明府。
明府的角門邊，一駕馬車停駐在墻外。流風(fēng)緩了緩腳步，看到馬車內(nèi)走下來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她剛提起腳，那車內(nèi)又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婦人回眸低低笑了聲，輕聲道：“你急什么，過幾日又見到了。”
“狗男女！”流風(fēng)撇了撇嘴，躲在樹后看著那婦人款款進入了角門。車夫低喝一聲，車輪滾動，人和車在煙塵中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流風(fēng)站在角門口，一會兒望望馬車消失的方向，一會兒又偏著頭看一眼緊閉的角門，心中納悶不已：“這聲音怎么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