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明汀蘭分開后，明別枝與紅軒說說笑笑，沿著煙波湖走去。今日春光明媚，天空略飄了幾絲浮云，煙波湖畔雖然涼風習習，但樹叢低矮處曬得到太陽吹不到風，悶熱難當。
明別枝抱怨道：“都說京城比竺州涼快，怎么春天還沒過就熱成了這樣？”
“今年似乎熱得格外早些，往年并不是這樣的?！奔t軒帶著她往岔道走，“那邊有架薔薇，這個時候花開得正好，又能賞景，又能納涼。”
明別枝瞇著眼睛一瞧，果見不遠處綠蔭蔽日，點綴滿架子的輕紅。風吹來一縷芬芳，碎紛紛的花瓣片片飄落，好像下了一場春雪一般。
她走快幾步，站在薔薇架下道：“果然不錯，我本以為煙波湖邊景致過于矯飾，沒想到矯飾也有它的好處。”
“姑娘在竺州看慣了天然風光，一時不習慣也是有的?！奔t軒掩唇笑道。
明別枝點點頭，開始挽袖子。紅軒見她蓮藕似的手臂慢慢地展露在天光下，凝脂似的好不炫目，于是笑道：“雖然今晨沒什么男子進園，不過姑娘這樣若是讓街坊們瞧見了，難免覺得不尊重?！?p> “站站就回去了，哪里就讓人見著了?！泵鲃e枝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湊到薔薇架把明汀蘭的那個繡馬往枝條上扎，“雖說繡工拙劣，好歹也是三妹妹的心意，就放在這兒吧！”
“姑娘小心！”
話音剛落，紅軒就聽到“呲拉”一聲，頓時傻了眼。
明別枝僵硬地站在那里，今早剛上身的新柳色裙子勾到薔薇刺上，破了一大塊，露出了白色的襯褲。
不得不說，碧砌有時候簡直就是一張金口。
此時已近中午，清光園中人走了大半，舉目望去，只有三三兩兩的女眷相伴著在煙波湖邊徜徉。明別枝沉吟了一陣，咬牙道：“不如這樣，我把臉遮一遮，跑回去就是了！”
“這可不成！就算別人見不到臉，難道猜不著么？明家總共就三位姑娘，旁人難道還往后園跑？況且不還有仆從和花匠么！”紅軒快急哭了，往自己身上瞧了瞧，跺了跺腳道，“姑娘要么換上我的裙子，我一個婢女，別人傳出去笑話也無妨?！?p> “光天化日之下我們站在這兒脫裙子？那可更難聽了！”明別枝見紅軒一張臉兒通紅，原本被風吹干了一半的汗又密密麻麻冒了出來，也犯了難。京中人言可畏，一時不慎恐怕就會落下一輩子的話柄。
兩個人一籌莫展，偏這會兒又有人往這邊走來，紅軒只得靠緊了明別枝，將裙子嚴嚴實實地擋住。明別枝東張西望了會兒，忽然眼睛一亮。
“前面就是假山，你送我過去，我且在里邊躲會兒。你回遮墨院幫我取條新裙子，到時候我就在山洞里換上。”
“那要是有人進去見到姑娘，怎么解釋？”
“還不許我在里面納個涼打個盹嗎？”明別枝催促道，“別磨蹭了，趕緊的。”
明府花園的假山規模龐大，內里蜿蜒曲折，山洞眾多，如同迷宮一般。洞與洞之間有的互相貫通，有的可見不可達。最為奇妙的是，看著風雨不進，又有恰到好處的小孔在那里，透出點暗淡的光來。
明別枝走了一圈，選了處不顯眼又不過于隱蔽的角落坐下，隨手將破裙子解下來鋪在一條石凳上坐下。大概是進京后四體不勤，她隱隱覺得有些疲倦，不知不覺便倒下睡著了。
外邊的姑娘們餞別了花神，陸續從前門離開清光園。煙波湖告別了半日的擾攘，逐漸恢復平靜。站在湖邊，能聽到風吹過樹梢發出的沙沙響聲，不甘寂寞的魚兒躍出湖面，“嘩啦”一聲，敲破了安謐的水鏡。
絲絲縷縷的清風染著微腥的水味，浸染了假山內酣眠的姑娘的夢。
她夢見年少時在水塘邊捉魚，尹爰息坐在火堆邊，一板一眼地啃著小魚。一轉眼，尹爰息長大了，她卻還是小小的一個，抬頭望見他那張俊秀的臉，一雙眼中滿溢著溫存。
“蟬兒，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嗯……”
她感覺到尹爰息坐了下來，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臉。她不睜眼就能確定，因為他身上彌漫著她熟悉的味道。
“咦，我怎么夢見他了？難道被爹說中了，其實我心里對他是有點妄念的？”
明別枝被自己嚇了一跳，猛然睜開眼睛。
“爰息哥哥，真的是你嗎？”
她身邊坐著個人，那眉眼那笑容，不是尹爰息還能是誰？
曖昧的光從山石的孔洞中斜斜射入，明別枝見他只是看著她笑，眨了眨眼，疑惑地問道：“我睡了多久了？紅軒怎么還沒把裙子取來？你怎么在這里？”
“怎么，不想見我嗎？”尹爰息的嗓音有些干澀。
美人春睡自然是誘人的，尤其這個美人還是自己的意中人，又是在這樣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地方。明別枝怎么也想不到，因為她，一向守禮自持的尹爰息心中波瀾起伏，指尖殘留的那點滑膩令他蠢蠢欲動，難以自抑。
“今日芒種節，我同含輝他們一道吃了飯，約好了午后一起逛清光園?！?p> “你們這會兒逛花園？其他人呢？”明別枝詫異地看了眼尹爰息，想坐起來。奇怪的是，這張石凳好像生出了爪子，將她禁錮在上面，令她無法動彈。
“他們自然還在你家的前廳閑聊，我一個人進來的?！币枷吡搜勖鲃e枝，拉過她的手在掌心摩挲著。
“你先扶我起來，這地方有鬼！”明別枝越來越心驚肉跳。今日整件事都透著詭異，包括尹爰息的態度，也一樣令人不敢深思。
“你放心，沒人知道我們在此會面。”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尹爰息的掌心越來越燙，濡出了細汗，明別枝覺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一塊炭火包著，濕熱難受，“哎呀，你離我遠點，熱死了！”
“我一向離你太遠，可這回我想近一點。”尹爰息的目光越發熾熱，好像見到了獵物的猛獸一般。
“你亂說什么呀！”她有些慌了，這不正常，這樣的尹爰息太陌生了。
“你知道我想娶你的，蟬兒，只要時機成熟，我立刻讓我爹找人上門提親?！?p> 明別枝只覺得一顆心突突跳到了喉嚨口，她在竺州時看了許多書生佳人相約后花園的戲本，知道這之后多半會發生些不才之事。想到此處，她試圖抽回手，可惜手臂酸軟，這一動倒有些欲迎還拒的味道。
“爰息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明別枝急怒交加，語聲開始凌厲起來。她不信尹爰息會做些什么，但她又不敢保證他不會做些什么。
“那么是怎樣的？蟬兒，你不能勾起了我的火，又試圖澆熄。我們都不是孩童了，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做什么了？我需要負什么責？我什么時候讓你誤會了？”明別枝皺了皺眉，猛地想到一件事，“尹爰息，你喝酒了是不是！”
尹爰息彎了彎唇角，俯身湊近明別枝。他的笑容越來越明亮，好像三春最灼熱的陽光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瘋了！”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明別枝側過臉，感覺到尹爰息溫熱的氣息在臉上輕輕一觸。
“我的清白??！尹爰息，我真的沒打算嫁給你??！我只當你是哥哥！”
“我想娶你就夠了，蟬兒?！?p> 他癡迷地微笑著，兩只手擺正她的腦袋，低下頭去。
明別枝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啪嗒！”
有什么東西落在地上。明別枝睜開眼，看到尹爰息趴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
“你給我起來，你這樣讓別人看到了怎么想！”
尹爰息卻毫無聲息，反倒輕輕打起鼾來，看樣子是睡著了。明別枝仰望著頭頂嶙峋的石頭，苦笑道：“我今天怎么這么倒霉？”
“還可以更倒霉，你要不要再等等看？”
分明是艷陽高照的五月天，不知道為什么，這聲音讓明別枝冷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時光好似瞬間流逝，掠過了酷暑和涼秋，直接飛入了嚴冬。
山洞中變得陰森森的，明別枝游目四顧，到處都是鬼影曈曈。她的嗓音發顫，結結巴巴地道：“誰？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