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亂戰，除了躲在馬車上始終未下來的葉迎霈外，眾人都掛了彩。

　　混戰中，樓夕韻故意滾至一惡徒身旁，腹部硬捱了一劍，方以失血的代價破去麻藥藥力。

　　她心知繼續留在此地必成累贅，忍著劇痛趁亂逃離，東躲西藏地回到了市集中。正是午間，她筋疲力竭、饑腸轆轆，嗅到路邊的飯菜香氣準備去酒樓打尖，卻看到兩名越九的手下已然追來，正四處詢問。

　　樓夕韻趕忙轉身跑開，隨著血液一點點流失，她的臉色愈發蒼白。可是，比起身體上的饑餓與疼痛，她更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責中。從越九和葉迎霈的對話中她方明白，是自己的人脈致使越九認識了許多綠林高手，他能將手下人發展出此等規模，自己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不久后，她找到個小乞丐，換上她的破爛衣衫，蓬頭垢面、渾渾噩噩地在街頭游蕩了兩天，終于不支倒地。

　　期間，有人可憐她，喂了她一些食水；亦有別的乞丐瞧見了她藏著的盤纏，趁她昏迷將其搶了去。再后來，她被徐初雪所救。

　　沒多久，江湖上便四處傳播著她失蹤的事，半年后她離開丁家莊子重返北煜的途中，甚至聽到有人說她已成了墮玉島的女奴，可任人肆意踐踏。

　　武林中那些曾欽慕于她的世家弟子紛紛表示她本就自甘墮落，喜歡四處引誘男子，骨子里就是個下作的女人。

　　可經歷了生死劫難的樓夕韻已然不在乎這些。她回到父親的身邊，樓維義卻冷冰冰地將一封信給她，并說早已當眾宣布了同她斷絕父女關系的事。

　　樓夕韻打開信，那是越九留下的，狂妄地寫著其十年后必將翻覆整個武林。

　　“這惡賊在太京犯了事后，又重回北煜，網羅眾多奸惡之徒。在祥云城被你師兄撞見，潰敗而走，又派人留下了這封信。”樓家大管家悄悄告訴她。

　　而今，十年期至，武林格局果然一夜間天翻地覆。

　　“以上都是浮舟用了我提供給她的術法‘回溯’，從樓姑娘的記憶里提取出的往事。”離泓講完這個故事，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來到門邊，聽著外間突然發出的響動又道，“郁飛瓊怎么也被白顏引來了？”

　　丁若羽想到些什么，說起太子府上的侍女被屠鬼控制之事。

　　那天夜里，離泓前往太子別院去見歲寒，亦發現侍衛被鬼族秘術操控。

　　想來這白顏，很擅長利用鬼族術法控制他人。

　　或許他本人，正是與魔族極難分辨的鬼族？

　　“鬼族世代供魔族驅策，而妖族則世代為天族的奴仆。”

　　《大荒神跡》上有這么一句，月緒想了想，當著司命和長明燈的面召喚出一只晶瑩剔透的蝴蝶。

　　“這是我派出去用來搜集消息的妖族冰蝶，修為極低且無上升空間，更無法化人。”

　　這一類弱小妖族尚未被趕盡殺絕，只得依附強大的天族而生存，并達成了某種契約，只有天族方能與之溝通。

　　因此與魔族對立的，不單是天族，妖族也算在內。后來鬼族被滅，則是因起了僭越之心，妄圖憑借天生強大的精神力凌駕于魔族之上。

　　“妖族修煉到某種程度，度過天罰之刑，可升為天族。這不是個例，在龍族分支中尤為常見。似乎那個殺氣很重的誰，便是半龍晉升的。”月緒翻著古籍道。

　　“他叫密羅。”長明燈兩腮一鼓一鼓的。

　　“對，地字二十七號密羅，有個‘無限虛影’的能力，可制造無數分身散于各處，皆有其當時一成的修為。”月緒的聲音依舊十分冷淡，“至于鬼族……魔族獻祭后，即墮落成惡鬼，凡人行鬼修者死后亦然。”

　　“如今仍有鬼修存于世？”長明燈訝然道。

　　老司命掐指一算，眉頭皺起：“還多得很，凡世怕是要亂成一鍋粥了。”

　　屋外響起嘈雜聲聲，是眾死士陸續醒轉。

　　“該出去了。”丁若羽起身，拉著離泓的手指輕輕晃了晃。

　　“說實話，”離泓道，“等會要發表長篇大論，我有點緊張。”

　　丁若羽呆呆地望著他，這個人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著她對他的認知。

　　“有什么好緊張的？”她不由感到一陣窒息。

　　“沒聽到郁飛瓊的聲音么？”離泓直言不諱道，“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我怕萬一一個控制不當，他就沒了。”

　　“你還真想殺了他啊！”丁若羽叫道。

　　話畢，又忽地臉紅起來。她知道離泓在她面前素來比較直接，不大會拐彎抹角。能說出此番話來，定是真的將自己看做了心上人。

　　于是她抬眼，想瞧瞧對方的神色，卻見他也怔怔地盯著自己，深邃的黑眸像一汪看不見底的幽潭，似暗藏著敘不盡的情愫。

　　“又在想什么？”丁若羽挑眉道。

　　離泓見她面若紅霞艷似桃李，忍不住又多瞧了幾息，方略帶憂慮道：“我在想你這么好看，若讓你先去墮玉島定然危險萬分，我不放心。”

　　“你不和我一起去？”丁若羽怔住。

　　南越目前情勢緊張，朝臣不滿越子棲苛政，而越懷梧又同皇帝關系甚密。離泓便計劃分頭行動，自己帶一部分人先控制住皇庭，斷了九王爺后路，再找機會和去墮玉島救人的丁若羽匯合，雙面夾擊。

　　聽他越說越精細復雜，丁若羽忍不住問：“出去之后，你當真要以巫皇身份示人？”

　　離泓微微一笑，在她面前第一次將深埋心底的算計流露于眼中：“巫皇么？我想，不會僅止步于此。”

　　丁若羽不出所料地嘆道：“好啊，你果然所謀者大！”

　　“我原本沒什么野心，也對此不感興趣，”離泓整理著衣上的褶皺，慢悠悠道，“但事態遠比我們看到的要更復雜。握在手里的籌碼越多，勝算就越大。”

　　“原來你不是笨蛋！”丁若羽脫口道，說罷臉色蒼白，怪自己怎么把心里話都吐出來了。

　　“哦，你一直認為我很笨？”離泓說著，向來喜歡佝僂著的腰背也挺直了，整個人一掃往日頹廢，雙眼亮晶晶的，精神面貌簡直煥然一新。

　　丁若羽卻想到浮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可我就是個笨蛋啊。”離泓揉了揉她腦袋，又變回吊兒郎當的模樣，順手推門而出。

　　這家伙總有些出人意料的舉動，卻同她自身偶爾愛捉弄人的劣根性差不多。丁若羽嘆了聲，小跟班似的隨他向廢樓中央空地處走去。

　　都說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她卻覺得，他們倆實屬臭味相投、沆瀣一氣，相處越久，樂子也似乎越變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