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芝樹一下朝，葉義就遞上了今日的衙門告示。上面畫了把匕首，重金懸賞知情者。

　　“笑笑這幾日在忙什么？”

　　都城的大夫，破相者不少，都是小姐的“功勞”，此事已不是秘密，葉義搖頭佯裝不知。

　　“你把告示交回呂端，順便再提點他一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望他好自為之。”

　　告示上的匕首，是小姐的生辰禮。樣式是相爺親手所畫，小姐異常珍視從不離身。衙門找尋匕首線索，也是在找匕首主人，怕與小姐脫不了干系。

　　相爺不咸不淡兩句話，那呂大人能聽得懂嗎？

　　葉義去送告示前，正好碰上高笑笑。

　　高芝樹每日下朝后，大半時間都在書房，有時連吃飯都顧不上。高笑笑對成堆的書不感興趣，看見半人高的案牘更是頭痛，除非有事相求才會來這里找人。

　　她旁敲側(cè)擊問半天，葉義的嘴像上了鎖，一句有用的都沒有。

　　“你還要躲到什么時候？”高芝樹看她在門外徘徊，一步三停不敢進書房，無名火“噌噌”往外冒，“李家的親事，你不喜歡，退就退了。那些大夫，你看不順眼，我由著你出氣。竹林那件事，你還不能放下嗎？太醫(yī)說你的傷無礙，為何還戴著面紗？”

　　高笑笑一現(xiàn)身，人還沒站定，就被教訓了，不悅寫在臉上：“她是郡主，我又能如何？或死或傷，不過她一句話。面紗是要提醒自己，不忘當日所受之辱。”

　　兄妹連心，高芝樹豈會不懂她的委屈？

　　眼下此事鬧大，有百害而無一利。

　　高芝樹擔心她再惹禍，鐵了心要她置身事外：

　　“從今天開始，府上不會再來大夫，這事兒消停之前，你哪里都不許去。”

　　“憑什么不準我出門？”

　　高笑笑扯下面紗，扔到他面前，大聲質(zhì)問。

　　高芝樹瞄了一眼舊傷處，那里果然已經(jīng)完全愈合，心里頓時安樂不少。只要她不再生事，呂端那兒他自有辦法，把與她有關(guān)的案子完結(jié)干凈。

　　“好，不出門就不出門，反正我也沒地方去，在這里陪大哥也不錯。”

　　高笑笑看他專心公事，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tài)，知道再吵鬧也是無用。眨眼間轉(zhuǎn)怒為喜，扮演安靜懂事的妹妹。

　　她從架子上拿本書，一字一句讀得認真。無奈此書晦澀，她本就讀書不多，太多字都不認識，只好向高芝樹請教。

　　“難得你這么求學上進，過兩天我請夫子來教你。”一開始高芝樹很有耐心，但她需要解惑之處太多。朝堂的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意不得，他的思緒一再被打斷，半個時辰就能處理完的公文，分心后他還有一大半未批復。

　　高笑笑才翻兩頁，便已是苦不堪言。這書上的字太多，個個跟小螞蟻一樣，看得她頭暈目眩。她把手上的書卷了又卷，寧愿拿在手里當望遠鏡玩，都不想再多看它一眼。

　　“我不要那些胡子花白的小老頭，也不要只會之乎者也的呆書生。大哥請的夫子，最好是風華正茂，還要是個武狀元，江湖高手也可以，否則我才不要拜師。”

　　說到這兒，她想到長街那位少俠。當日遙遙一見，沒看清他的長相，但他一招一式都很有力量。

　　她那天去而復返，躲在樹下看了許久。可惜當時面前百姓太多，他有些招式都被擋住了，時至今日她都引以為憾。

　　學有所成，闖蕩江湖，路見不平，英雄救美，以少勝多，江湖傳說……每個都讓人心向往之，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自由的、快意的、不拘世俗的人生。

　　如果她高笑笑要拜師，聞名江湖的俠客最合適。

　　“你是相府的小姐，說話如此口無遮攔。看來我不只要請博學的夫子，還該找位女師專門授你禮儀。”

　　高笑笑聞言，殷勤地倒了杯水，端莊地遞給高芝樹。

　　在高芝樹將要碰到杯子時，她手指一松，滿杯水都喂了他的書桌。

　　他桌上都是公文一類的紙，最能吸水。不消片刻，有些字就已經(jīng)融化在水跡里，成了一灘墨，蜿蜒在高芝樹面前。

　　高笑笑嚇得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拿著巴掌大小，幾近透光的手帕，在桌上擦來擦去。

　　忙活半天，水漬絲毫不減。

　　“胡鬧！這都是國計民生，一事都耽誤不得，你在這兒搗什么亂！”

　　高芝樹趕她去一旁站著，慌忙叫下人來重新收拾，自己搬著還未浸濕的公文移到干凈處。

　　高笑笑又倒了杯水，安靜慢品今天的茶，感覺味道更香醇了。

　　高芝樹急于處理公務，懶得與她去計較什么。高笑笑不死心，盯著他的硯臺，又自己跟了過來：

　　“大哥的新硯臺，真好看！都怪我一時手滑，又給大哥惹麻煩。我?guī)湍隳ツ彤斒琴r罪！”

　　硯石在手上，她分不清好壞。于她而言，這不過是塊漂亮石頭。但高芝樹蘸墨寫字時，喜歡的眼神摻不得假，愛惜的動作騙不了人。

　　對愛好筆墨之人來說，這是不世出的寶物。

　　一方端硯，按之如小兒肌膚，摩之寂寂無聲響。研墨不滯，墨汁細滑，經(jīng)久不變。不論寒暑，按其硯心，自生異象，呵氣研墨，水氣久久不干。

　　此硯得來不易，絕不容有失。

　　高笑笑絲毫不知此物珍貴，翻來覆去地拿在手上把玩。高芝樹看得是心驚肉跳，唯恐她不小心砸到地上。

　　照她在書房這么折騰，對他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放她出府又不知惹出什么麻煩來。

　　高芝樹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妥協(xié)，與她約法三章：

　　“你出府可以，身邊必須帶人。每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他能解掉禁足令，已是難能可貴。至于別的，“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能不能做到，她自己說了也不算，無謂再和他去爭辯。

　　高笑笑見好就收，穩(wěn)穩(wěn)地放下硯臺：“多謝大哥！”轉(zhuǎn)眼就像只快樂的小鳥，愉快地飛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