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向楠在一旁聽得雖不真切,卻也知道了小院是誰在那里。
他和石眠云的武功皆是不俗,擺脫幾個護衛不算什么難事,兩人趁他們換防之際悄悄離開。
石眠云拉住又要走回頭路的人百思不解道:“你一定要回去嗎?你剛才也看到了,她身邊有名醫診治,王爺對她也很好,你還有什么擔心的?她不需要你多此一舉。”
古語是將軍之女,是紀王首徒,眾星捧月,錦上添花者,不計其數。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石向楠聽不進去這些:
“眠眠,你不明白。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那里,不能她有事我卻不在身邊,不能讓她覺得我可有可無。所以,我必須去。”
他戴上面具,遮住半邊臉,堅定又從容。仿佛他要去的不是虎窟狼窩,而是美麗無比的洞天福地。
石眠云知道攔他不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她又瞎又瘸,你也不在乎嗎?她身邊有別人,你也沒關系嗎?”
此話如平地驚雷,聽得他心驚肉跳。石向楠想從她臉上找出玩笑的痕跡,卻只感受到她身上的幾分埋怨,以及若有若無的厭惡。
石向楠獨立風中沉默良久,久到石眠云以為他改變了主意,想著此事到這兒還能有些許轉機,卻聽他如著了魔般慢慢道:
“她看不見,我才更不能讓人欺負了她。天下之大,只要她想去,我都可以陪她去。至于你說她身邊有別人,其實也沒什么不好,我從來都不想她身邊空無一人,或者只有我一個人,她值得更多人的關心。而那些明知道她生了病,還愿意留在她身邊的人,是她自己積下的福報,我沒有資格趕走他們。情之所至,我甘愿自縛。而心上之人,從來自由。”
不等石眠云再說些什么,石向楠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竹葉颯颯,竹林如墨,他負著寒意,走得義無反顧。
石眠云努力扯出一抹笑,眼淚卻不爭氣地簌簌落。
笑她人真是好命,遇到的人,都愿意成全。
哭自己事與愿違,人生的路,處處是不堪。
石硯從御劍山莊趕來時,正碰上他們兄妹爭執不休,在小道邊晃悠半天不敢上前,直等到少莊主率先離開,這才若無其事地牽馬現身:
“老莊主的事,有消息了,請小姐回莊。”
石眠云不發一言,接過他手上的韁繩,干凈利落地翻身上馬。石硯緊跟其后,不多時,兩人并駕齊驅,朝著與石向楠相反的方向越跑越遠。
可石眠云不知道的是,其實石向楠并沒走遠,只是隱身竹林,藏于茫茫夜色中。
他的妹妹擔心他真心錯付不良人,所以留下引他離開竹林。自己亦知她求醫無果心里難受,因此在這等人帶她回莊。
只有親眼看她安然無恙地離開了,他才能放心去闖前面的刀光劍影。
竹林里十步一埋伏,不等石向楠靠近院子,他已經感到殺氣逼人。
也許是因為未知,也許是要生死相搏,石向楠心中繃緊了弦,不敢有絲毫大意,卻也隱隱覺得興奮。
聽說紀王的精衛,來自外域,武藝高強,神出鬼沒,能以一當十,但沒人見過。這次能和他們交手,于他來說也是奇遇。若能借機喂養他的殺招,當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是以,一路走來,他并不低調,反而有意挑釁,引得精衛出手。
“一遇石閻王,再見是閻王”,從來都不是虛言。他招式狠辣,出劍不過電光火石間,閻羅殿上便多了幾只新鬼。
竹林里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攔住他去路的人一個個倒下。他甚至都來不及看清他們的樣子,黑暗中殺一人和殺百人,對他來說并無任何差別。
可他手中的劍越來越沉,整個人突然暈暈乎乎的。
石向楠踉蹌著扶住旁邊的竹竿,不曾想手心下卻無比滑膩濕潤。
湊近一聞,渾渾噩噩的他,這才知道自己中了毒。
安排精衛是明明白白地攔截,設置毒瘴是才是真真正正地阻攔。整片竹林被薄霧籠罩,他原以為是時令所致,現在才恍然大悟,那是明目張膽的陷阱。
他無力地伏在地上,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可身上的皮肉,被人一刀刀劃開。留下的裂縫,流著血,滲著風,冷到了骨子里。
恍惚間,他見到桂花樹下的小姑娘,一如他喜歡的模樣,清冷又溫柔,徑直朝他走來。
如果……這是真的,該有多好!
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他想要拼命護著的人,終于還是見到了!
瀕死之際,沈隨一桶水澆醒了他:
“石莊主,夜闖竹林,殺人行兇,目無王法。在下奉王爺命,特意趕來相勸。莫再執著,回頭是岸。自尋死路,神仙難救。”
王爺不忍見意氣風發的少年橫死,特意讓他帶了解藥留人一線生機。
沈隨幾次和他交手都討不到任何便宜,今晚他卻遍體鱗傷、滿身是血躺在這兒,任人宰割,自己也于心不忍,只是對方的固執著實超出他的想象。
石向楠一臉決然:
“王爺好意,在下愧領。我為她而來,還未如愿,退無可退!”
她曾說他是個瘋子,“亦余之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這么不聰明的決定,也許自己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