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跑到后山小溪邊,對著水面清影掬起幾捧水,慢慢濯去點點碎金屑。
寒氣時發,草木皆肅。花辭云鬢,或轉落岸邊,或墜入流水,別有一番美意。
古語把濕了的鞋襪放在一旁晾曬,自己在旁邊背靠塊干凈巖石,秋風送爽,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可惜這份歲月靜好,如泥沙之聚,極不安穩,她又做噩夢了。
荒草叢生的院子里,沒有一點兒生機,也不知被人廢棄了多久。
古語猶豫很久不敢向前。
“小郡主。”一個尖細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古語聞聲尋去,卻不見人影。
正當她想放棄時,又聽見那人喚她,聲聲刺耳又陰森。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全身止不住顫抖。
“我告訴過你不要再回來。”應這震耳欲聾的怒罵聲,緊閉的房門突然自開,先前的尖細聲也斷了。
屋子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她一抬步,目之所及,皆碎如草灰,包括她自己,寸寸成灰,風吹即散。
“小語姑娘,快醒醒!”
聽下人說,她獨自出寺,石向楠放心不下,一路尾隨而來。見她在溪邊睡著后,眉頭緊鎖,呼吸益促,似被夢魘所困,這才現身。
古語大夢初醒,迷迷糊糊道:“石莊主?”
“小語姑娘這么難過,可是夢魘了?”石向楠抬手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石莊主,還請自重。”古語不喜人觸碰,忍不住皺眉。
昨日初見她時,就是這般的蓬頭赤腳,不囿世俗,好像她更該自重些。
石向楠拿起旁邊的鞋襪,放在她腳邊,背過身,溫言道:“好,聽小語姑娘的話,我自重就是。”
發脾氣的遇見好脾氣的,就像石頭打在棉花上,再怎么有理都顯得無理取鬧。
“石莊主心胸坦蕩,且從善如流,是我小人之心了,還請勿怪。”古語主動走到石向楠面前大方行禮。
“我就知道小語姑娘最明事理。”
昨日看她護短白凈小師父,就知她吃軟不吃硬,今日一試果不其然,石向楠臉上的笑意愈發舒朗。
水近偏逢寒氣早,山深常見日光遲。
每逢秋日寂寥,這兒便成了悄愴幽邃之地,來的人常感凄神寒骨。
“石莊主怎么會在這里?”如今正值秋時,其境過清,少有人來。
此時的她眼中光波流轉,就如這山間的清泉,清澈見底熠熠生彩,無妝無飾不能減其分毫。
因為你在水一方,所以我來了,石向楠在心里答她。
風乍起,一陣花香迎面撲來,古語當即了然道:“原是花故。”
“是啊,花香之故。”
月中樹下心上人,人與花心各自香,石向楠順她意不作他言。
古語對他的溫文爾雅甚為疑惑,清師兄之前不是說江湖人都稱他“石閻王”嗎?今日見他怎么跟傳聞中相去萬余里?
憶起在樹下看她走遠的心疼感,石向楠寸步不舍離,只想和她多留片刻:“山中天色漸晚,此地不可久留,我陪小語姑娘回去吧。”
古語恍惚聽得不遠處“熱鬧”非凡,與此地幽靜格格不入,不自覺走近了想聽清楚些。
山中不知人間事越看越糊涂,幸好還有石向楠躲在一旁小聲為她解惑。
花亦歡的歌,余音繞梁,林肅的琴,出神入化,向來深受都城人的推崇,“歡歌林下琴”便是盛贊他們天作之合。
林肅今日陪未婚妻李落來上香還愿,誰知一進山門就碰到了舊相識,他擔心花亦歡感情用事,便趁李落上香時追到了后山找她解釋清楚。
“歡兒你相信我,我跟她不過是逢場作戲。”林肅急于為自己辯解道。
他的事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可她始終抱著那點兒奢望,今日若不是親眼所見,或許她還在傻傻地等他拿錢贖身。
“你們婚期都定了,這又算哪門子的逢場作戲?”花亦歡生氣質問道。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也曾想過不負相思意。
士貳其行,匪我思存,卻是輕薄柳絮逐桃花。
花亦歡一下子死心了。
探花郎也好,新郎官也好,從此曲終人散,相逢陌路。
公子兀自多情道:“歡兒,你一直都是我想娶的人,只是父母之命不可違,婚姻大事林肅作不得自己的主。”
實際上呢?——
名花傾國兩相歡,宜嗔宜喜不宜室。
入仕之人若娶了風塵女子,他朝該如何立足朝堂。
“負心淺情皆不知,何以自詡深情意。林公子,到此為止吧。”
真情既不得善終,又何須逢迎假意,花亦歡不想再聽下去了。
林肅悵然若失,想叫住她,想起李落還在寺里,便只好作罷。
“你在想什么?”他們都走遠了,身邊人還一臉呆。
看在他為自己及時解惑的份上,古語大方分享起自己的觀后感:“溪澗焉能留得住,終須大海作波濤,他配不上她。”
“你說的是林肅還是花亦歡?”石向楠話里話外都沒聽懂。
“你猜呢?”古語笑回。
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大多是以女人的眼淚告終,情濃情薄中的聚散離合,男人卻以片葉不沾身為榮,今日得見巾幗之中須眉郎,才知道流水無情原也是幸事。